『噗』,崔鈞被摔在了大堂之中。
崔鈞拚命抻起脖子,看到周邊的曹軍兵卒已經占據了大堂內外,仿佛林林總總都是曹軍兵卒,心中多少有些駭然。夏侯惇,似乎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具實力。
為何會是這樣?
崔鈞轉過頭去,卻對上了溫誠似笑非笑的表情。
溫誠微微側頭,雖然是麵對著夏侯惇,但是崔鈞卻覺得溫誠是在俯視著他,在嘲諷著他……
『叛徒!』崔鈞不由得憤怒起來,脫口而出,怒目而視,『叛徒!當初某就應該依律斬了汝!狼心狗肺之……』
一旁曹軍兵卒一腳踩在崔均身上,將他的怒罵壓了回去。
人往往就是這麼的奇怪,
不會對於強權者表示什麼,卻對於同樣的弱勢者憤怒,辱罵,尤其是當看到之前弱於自己的人現在卻爬到了自己頭上的時候……
這個世間,做事真的是按照道理來做的麼?
聽聞崔鈞的怒吼,溫誠斜眼瞄了瞄崔鈞,嘴角翹著如勾,並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而是繼續向夏侯惇稟報著文檔事務。
夏侯惇聽著,也沒有看崔鈞,就像是崔鈞宛如大堂內的一個擺設而已。
崔鈞試圖扭頭去看夏侯惇的長相,卻被一旁的兵卒又是一腳踩了下去,於是無法掙紮,隻能看到有來來去去的腳。
一雙雙或沾滿汙泥,或卑賤簡陋的腳踩踏在大堂上。
就像是踩踏著崔鈞的自尊,一點點的踐踏成泥。
過了片刻,便是聽到從大堂之外,有一陣大笑傳來,旋即有曹軍兵卒歡呼起來,驚天動地一般。
崔鈞儘可能的抬頭,看到有曹軍軍校急進了大堂之中,宣稱又拿下了什麼倉廩,又得到了什麼戰利品,然後伴隨著曹軍兵卒的歡呼,不斷地有人進來,有人出去。
時不時還有一些曹軍兵卒提著人頭進來,就那麼直接的扔在了大堂地板上,咕嚕嚕的滾動著,血汙沾染到處都是,甚至還有一兩個人頭滾到了崔鈞麵前,蒼白且如同死魚一樣的眼珠子,死死的盯著崔鈞,就像是在無聲的質問著崔鈞。
崔鈞被嚇到了,緊緊的閉上了眼。
閉上眼,就約等於什麼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了,就近似於什麼都不存在了,也就不用回答那些質問。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板上傳來了一些震顫,似乎有人走了過來,停在了崔鈞的身前。
四周忽然一下子寂靜下來,繁雜的聲音頓時消失了。
崔鈞慢慢的睜開眼,抬起頭,看見了夏侯惇走到了他身前。
夏侯惇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陰翳的眼神裡隻有冷意。
崔鈞驀地感到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有人走上前來,扶起了崔鈞。
崔鈞略有些感激的抬眼,卻見到的是溫誠。
非常奇怪的是,此時此刻崔鈞並沒有因此而感覺到了什麼侮辱,甚至對於
溫誠的憤恨也沒有方才的那麼強烈了。
『崔使君,如今晉陽城破,汝已失土……』溫誠緩緩的說道,『丞相領天子詔,統百萬之軍,滅賊逆隻在須臾之間……汝是想死,還是想活?』
溫誠說這話的時候,頭是微微揚起的。
從崔鈞的角度看過去,看見溫誠的下巴和鼻子的區域似乎大於額頭,兩個黑黑的鼻孔裡麵有些鼻毛顯露出來,上眼白很大,眼仁卻似乎縮小了很多……
崔鈞從未見過如此這般模樣的溫誠。他對於溫誠的後腦勺很是熟悉,但是對於溫誠的鼻孔,卻很陌生。
溫誠的嘴角,又是泛起些譏諷的笑意,翹著往一邊勾起。
崔鈞也從未見過溫誠在他麵前這麼笑過。
現在……
漢代是講究相貌的,相貌不好的人連官都當不了。
溫誠之所以能夠在犯事之後還能脫身,和其相貌尚佳也脫不開乾係,但是崔鈞真沒看見過溫誠有這樣一般的嘴臉,如狼一般。
『你……何時與曹丞相聯絡上的?』崔鈞問道。
雖然在夏侯惇麵前,在當下如此的情形之下,崔鈞問這麼一句話,略微有些呆傻,但是崔鈞還是問了。
溫誠微微瞄了一眼夏侯惇,見夏侯惇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便帶了笑,但是笑裡麵的譏諷更濃了三分,『很早了……隻是崔使君貴人多事……』
溫誠此時心中,不由的想起了不少忍辱負重最後成功的名字,或許越王勾踐就排在這些名字的最上麵。畢竟當年為了脫罪,連自家的莊園都交了出去,連祭祀祖宗的場所都沒有,隻能是在年關的時候,在窘迫的小廳堂之內,擺上一個桌案敬拜。
每一年新年的時候,溫誠都會在其祖宗的靈牌之下暗自哭泣,潸然淚下。
今年,不用了。溫誠他很快就會拿回他原先的莊園,甚至還可以獲得更多……
沒有人願意失去,尤其是獲得了之後失去,痛苦會加倍。
溫誠在覺得自己不可能從斐潛那邊得到更多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倒向了曹操。
而崔鈞之所以留著溫誠,並不是他真的覺得溫誠有多麼能乾,亦或是對於溫誠有什麼交情,而是想要千金買個馬骨,畢竟溫誠也是太原土著之一,留著溫氏也就代表了崔鈞對於太原土著的溫和態度,展現自己是一個可以在斐潛嚴苛法律之下的最好依托者,可惜……
當官麼,這種事情很正常。
以上壓下,欺上瞞下,從中漁利,又不擔什麼風險,嘴上說得漂亮,責任不是推給上麵,就是卸給容,對上麵則是拍胸脯,哭難處,能撈好處就撈好處。
崔鈞罵他父親銅臭,但是輪到他這一輩在位的時候,就不覺得崔厚去撈錢,就有多麼臭了。
溫誠覺得崔鈞很可笑。他溫氏一直以來都是忠誠於大漢天子,而斐潛如今身為賊逆,所以他投於曹氏有什麼錯?更何況溫氏一直以來都是讀的山東經書,崇尚的是今文經學之道,現在青龍寺忽然說今文當廢,需要重新修訂,豈不是代表了他之前一二十年苦讀都是白費?
斐潛才來北地上黨多少年?
大漢又是多少年?
現在溫氏依舊遵於天子之詔令,便是成為了『叛徒』?
誰才是真正的『叛徒』?
『大漢正統於東,海納百川,豈有不興之理?!斐賊閉塞關中,倒行逆施,豈有不亡之理?!江河彙流入海,乃天下大勢所趨!崔使君,最後問你一邊,你是要順勢而昌?還是逆勢而亡?想一想你自己,想一想你家人!妻兒老小,都在你一念之間!』
溫誠勸降到最後一句,聲調拔得老高,目光灼灼,盯著崔鈞臉上的表情。
崔鈞一開始有些猙獰之色,但是很快臉色就灰暗下去。
溫誠又是勾起嘴角,嗤笑了一聲,然後便是側過了身子,微微朝著夏侯惇低頭彎腰。
沉默,也是一種態度。
鍵盤俠在網絡上奮勇,在現實中沉默。
崔鈞在自由時勇敢,在刀槍前懦弱。
這就是人啊……
崔鈞麵對著夏侯惇,沉默著,身軀也搖晃著,過了片刻之後,終於是低下了頭,彎下了腰,在地板上行了大禮,『罪……罪人崔鈞,願……願歸大漢……歸於丞相……』
夏侯惇看著跪拜在地的崔鈞,終於是笑了一下,上前親手拉起了崔鈞,『崔使君深明大義,棄暗投明,實乃大漢之幸也!』
夏侯惇身上濃厚的血腥味直衝崔鈞的鼻頭,讓崔鈞有些腿軟。
崔鈞原本就不是什麼個性倔強,寧死不屈的人。在他年輕的時候嘲諷他父親花錢買官,被他父親知道了之後勃然大怒,揮舞著拐棍要揍崔鈞,崔鈞便是立刻逃走,而且還振振有詞的給自己逃跑的行為辯解。作為兒子先出惡言去罵父親,然後父親發怒了之後還不肯接受懲罰,給自己找個借口逃跑……
夏侯惇握著崔鈞的胳膊,目光微寒,『崔使君,晉陽周邊鄉縣,還需要崔使君一同前去招降,以免兵刃之災……不知崔使君可願否?』
崔鈞喉嚨咕咕兩聲,似乎是想要拒絕,但是話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願意……
夏侯惇揮揮手,讓其親衛帶著崔鈞下去,到晉陽周邊進行招降。
這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模式,也是在袁紹地盤上經常用的方法。
當年袁氏大家長袁紹一死,其下頓時亂紛紛,而曹操進軍冀州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受到什麼像樣子的抵抗,大多數冀州當地士族豪強,見到曹軍來了,便是將城頭上的旗幟一換……
這種模式其實是封建的劣根性,也是地方豪強的必然選擇。
可夏侯惇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晉陽的順利,卻在另外的地方遭受了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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