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爭執之間,那些被曹軍逼迫而來的百姓就漸漸的在往陽曲城下走。
一個被驅趕著的男子衝著陽曲城頭大喊著,帶著哭腔,聲音裡滿是惶恐害怕。
『行行好,開城門吧……他們說不開城門,就……就要殺我……要殺我們,要殺光所有的人……開城門,救救大家吧,救救我們……我們求求……啊……』
那男子邊走邊喊,喊著喊著沒注意自己腳底下,不小心踩進了陷阱裡麵,一頭紮在了陷阱底部的木樁上,聲音戛然而止。
後續的百姓被曹軍逼迫著往前走。
原本做了偽裝的陷阱一個個的被趟了出來。
這些陷阱是挖在離城牆一箭之地,裡麵插滿了尖木樁,本是用來殺傷曹軍兵卒的,但此時卻是三四十個被俘虜的百姓栽倒了進去……
削得尖銳的木樁,在嚴寒之下,宛如鋼鐵一般的堅硬,輕而易舉的就刺穿了這些百姓的身軀。
鮮血流淌出來,冒著絲絲的白煙。
慘叫聲起初很大,但是轉眼之間就小了下去。
被推搡的百姓大多數都隻懂得哭,少部分轉身不知道是要反抗還是要逃走的,被跟在後麵的曹軍兵卒當場就殺了,於是其他百姓更加哭嚎得驚天動地。
哭是本能。
他們哭嚎著,就像是在祈求著憐憫,亦或是希望有人從天而降,來照顧他們。
人生下來就懂得用哭來換取父母的憐憫和照顧,但是等他們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哭的時候沒能獲得憐憫和照顧之後,就懂得哭不是萬能的了,但是一旦遇到他們自己腦筋轉不過來,局麵緊急危險的時候,他們還是會本能的,簡單的采用哭的方式來處理問題。
哭爹喊娘,即便是這個時候他們的爹娘未必在。
畢竟隻有爹娘才會在自己孩子哭的時候,不管不顧一切的跑過來保護他們……
陳嵐身軀僵硬,雙手緊緊的抓住城垛。
徐主簿有私心,可是又不能說這個私心有多麼錯。
至少在徐主簿的觀念之中,胡人不算百姓,即便是這些年胡人和漢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可是當年胡人做出的血腥之事,難道因為當下胡人和漢人之間的關係緩和了,就可以全數當做放屁了麼?那麼之前那些漢人就白死了?
憑什麼?
陳嵐轉頭看了看徐主簿,似乎想要說一些什麼,但是最後什麼都沒說。他不再去看徐主簿,而是朝著城頭上的賊曹從事大喊著,『彆讓他們填壕溝!』
陳嵐他內心未必沒有掙紮,隻不過在這樣的時候,已是容不得太多的猶豫。
『放箭!』
『射!』
城頭上的箭矢,呼嘯而下。
這些箭矢都淬了金汁,原本是要來對付曹軍兵卒的,但是現在也隻能用在了這些被挾裹而來的百姓身上,否則這些百姓就會在曹軍的驅使之下,將城外的壕溝陷阱等防禦工事,一一填平。
或是用土,或是用命去填。
又是一陣慘叫聲。
早先那些敢於反抗的,都曹軍殺了,剩下的當然就是一些不敢反抗的。
這種手段,統治階級都很熟練。
先殺帶頭的,領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這麼處理。同時曹軍沒有給那些幸存者多少時間去悲傷哀哭,而是儘可能的驅趕著他們挖壕填坑,讓這些百姓一刻都不能歇息的動起來,就減少了他們思考反抗的概率。
於是企圖拖延的,曹軍兵卒便是刀槍齊下,而努力填坑的,又會遭受到城頭的射殺。
但是很奇怪的是,這些百姓的嚎哭和求饒的對象,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始終都在向陽曲喊著,『彆放箭啊!彆放箭……彆殺我們啊,彆殺我們……』
周圍幾聲慘叫響起,曹軍兵卒的箭矢向城頭襲來。
附近一名弓箭手被曹軍射中,鮮血噴濺出來,也噴濺了徐主簿一臉。
徐主簿下意識的用手抹了一下,然後顯得有些懵。
『看清楚了!聽清楚了!他們為什麼隻朝著我們呼救?因為我們有這個責任,而我們沒儘到這個這責任!』陳嵐抓住了徐主簿,『那些也是人!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都是我們的治下之民!你懂不懂,是我們的治下之民!他們在我們治下,是向我們繳納賦稅!我們就有責任保護他們!不論胡人還是漢人!那些沒繳納賦稅的胡人我們管不了,但是這些胡人也有像是漢人一樣繳納賦稅!明白了沒有?這是我們職責!這些都是我們治下之民!』
陳嵐結論道,『你做錯了!』
一個狼群,狼王平日裡麵享受性壟斷,獵殺之後也享有最高的食用權,其他所有的狼都要等狼王吃過了才能吃,但是狼王要能夠繼續領導狼群獲得一次又一次的獵物,才能持續在位。如果連續失敗了三次,狼群裡麵餓肚子了,那麼就會有其他的狼試圖去挑戰狼王的權柄。
一個部落,部落的首領平日裡麵享受一切,但同樣的也需要部落的首領去帶著部落裡麵的人去獲得獵物,贏取勝利,否則這個部落的統治就算不被自己部落裡麵的人推翻,也會被其他的部落征服吞並。
在陽曲之地,漢人固然是本土居民,但是這些教化了的,並且向陽曲繳納賦稅的胡人,同樣也是應該受到陽曲的保護,否則陽曲地方官府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這原本就是天道,從動物到人類都遵循的道理。
正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盜亦有道,這個道,就是類似於『保護費』一般的道理。
陳嵐的意思很明確,如果說徐主簿來不及通知那些偏遠的百姓,那確實是沒辦法,但是如果說徐主簿選擇性的通知了漢人卻沒有通知胡人,可以理解但是並不讚同,而且也是一種過錯和罪責。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若是不能保護地方百姓的官府,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
漢人的命是命,胡人的命就不是命?
或者顛倒過來也一樣是有問題。
平日裡又要收錢,又要百姓做這個做那個,結果出了事情就是百姓這個也是惡意的,那個也是違例的,卻不知道究竟是惡了誰的意,違了誰的例。
在徐主簿的視線裡麵,一名漢人被射倒了,一名胡人被砍翻了……
鮮血彌漫而開。
似乎讓整個天地都染上了血。
『治下之民……』
徐主簿隻覺得心中像是被什麼刺痛了,視線模糊起來。
沒錯,這些都是陽曲的治下之民。
保護這些人,原本就是陽曲的責任,也是他身為陽曲官吏的責任……
『我……』徐主簿有些艱難的說著,不知道要說一些什麼好,『我……我……』
『先守城。』陳嵐沒再說彆的,將徐主簿推了一下,『你去清點物資,敦促民夫挑運……不管怎樣,先守住城再說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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