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對來說,『雞』大體上算是處於中下層地位,殺起來也不費勁,所以就經常會出現抓猴子抓不住,卻抓了一隻雞來殺的局麵了。
那麼問題來了,殺了雞,猴子真的就會怕麼?
那一隻被殺的雞,是真的犯了錯該殺,亦或是僅僅為了殺而殺?
當給猴子看著殺了雞,那麼接下來又有誰保證猴子不是學乖,而是學會了殺雞?
蔣乾原本想要殺雞。
他覺得那隻雞就是商縣主事。
可是蔣乾萬萬沒想到,他自己卻變成了雞。
蔣乾低著頭,看著胸口處的箭矢,汩汩而流的鮮血染紅了衣裳,在燈火的映照之下,不是鮮紅的,反而呈現出黑色來,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困惑,就像是在思索著自己為什麼會落得這般的下場,亦或是在疑惑為什麼自己流出來的鮮血,看起來是黑的?
在衝突爆發之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很平靜。
血腥味沒能傳遞得那麼遠。
慘叫聲也被山路山巒隔絕在商縣之外。
蔣乾手下也紛紛滲透到了那些滯留在商縣的民夫之中,開始煽動……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很順利,都是按照計劃在進行。
但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產生了變化呢?
蔣乾忽然明白了什麼,可是已經晚了。
是了,從煽動民夫的那個時候,或許就已經開始產生了變化了。
不一樣啊,不一樣了啊!
蔣乾看著站在遠處的那些民夫,忽然感覺自己就是那隻被殺的雞……
他想明白了。
錯了,錯了……
雖然說關中的民夫和山東的民夫一樣,對於那些雞毛蒜皮的利益同樣舍不得,也會被各種說辭搞昏了頭,被挑起了情緒支配著,嗷嗷叫著打成一片,但是蔣乾等人忘記了一件事情,和山東民夫所不一樣的是……
關中對於律法的宣傳,比山東之地要做得更多,更好,更細致。
在山東之人的眼裡,律法是什麼?
是春秋斷獄。
律法對於山東的百姓來說,是嚴苛的,是不可知的,是莫名其妙就會犯錯的,又是屬於法不責眾的……
當犯事的人一多的時候,山東官吏想的就是趕快息事寧人,然後事後再來處理,砍那些雞頭,但是大多數的人反而會在這個犯事,也就是不遵守規則律法的過程當中獲得利益,因此對於山東民夫百姓來說,隻要有人帶頭,他們就敢上!
在山東民夫的觀念裡麵,反正就算是出事,死的也是那些帶頭的,所以隻要不太出挑被人盯上,好處就是實實在在的落到自己手裡,官府也隻會找那幾個帶頭雞去砍頭,和他們無關。
而且關鍵是山東的律法實在是太不清晰了。
比如在山東之地,官吏醉酒策馬撞壞了普通百姓的物品,是誰的錯?判決的結果是百姓有錯。
拋開事實不談,誰讓百姓沒有先預判一下可能出現的危險情況,竟然還敢擋著官員的道呢?
還比如佃農退租,不想乾了,不僅是拿不到這麼多年辛辛苦苦的獎勵,反而還要賠償地主一筆錢,原因就是地主臨時找不到佃農接手,賠錢了……
這樣的案例還有很多,所以在大漢的山東之地,律法不是來維護社會最低的規範和秩序的,而是用來給官吏和地主階級擦屁股的,這就導致了山東百姓對於律法的極度蔑視,隻要稍微有一點星火,就會躁動起來。
後世的米帝就是如此。誰都知道米帝的律法就是用來保障資產階級利益的,沒錢的人就談不上什麼律法公正,就算是偶爾個彆的案件判決了,資本家都能拖到對方傾家蕩產,用各種盤外招搞得對方痛不欲生。
所以在大漢的山東之地,煽動百姓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隻要帶個頭就行了……
所以不管是蔣乾還是東裡袞,都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他們沒想到的是,在山東屢試不爽的策略,卻在商縣失效了。
蔣乾和東裡袞以為,之前有民夫因為相互爭執而受傷,必定是心懷怨恨的,所以隻需要稍微教唆一下,再誘之以利,然後三三兩兩的帶個頭,振臂高呼一聲就足以掀起一番浪潮來,結果他們沒想到的是關中百姓雖然一樣是隻盯著眼前的三瓜兩棗,但是對於響應所謂的『不公平』、『不自由』等等,興趣缺缺,甚至有人轉頭就偷偷去報官了。
因為在關中,雖然律法同樣對於官吏,也就是統治階級來說是有偏袒的,但問題是關中巡檢的深入地方,使得律法傳播得更廣,也更加清晰了一些,也就是比山東之地強了這麼一點,導致一切就在這裡發生了偏差……
這些年來,蔣乾鼓動過無數的山東百姓,欣賞過無數山東百姓茫然且無知的神情,甚至他產生了一種可以一言斷人生死的感覺,他在山東從來沒有失敗過。
就連潁川荀氏之人,都是他的唇舌之下的敗將。
但是他沒想到,在商縣這裡,他無往不利的言辭,卻在他看起來是如此愚鈍且無知的百姓麵前折戟了。
於是,黃烏得到了消息,前來『赴宴』的時候,帶來了兵卒巡檢……
蔣乾還想要發揮一下自己的口條,結果沒想到……
蔣乾張了張嘴,『為……何……嗬……』
他真的沒想到商縣主事竟然連話都不多說兩句,便是直接下令放箭射殺。
他不是名士麼?
不是應該有免死之效麼?
不是……
蔣乾倒了下去。
全場頓時寂靜下來,那些原本鼓噪著的東裡袞等人,當下都是愕然而立,不知所措。
像是被嚇呆了的一群猴子。
黃烏大喝道:『爾等速速束手就擒!謀逆大罪,但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誰他娘的能和謀逆者,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切』交談?
就算是多說一句話,自家腦袋還要不要了?
關中新律在判定罪責之時,有很重的一條就是『明證』,不再采用『莫須有』的證據。也就是說隻要蔣乾沒做出真的謀逆之舉,那麼就算是有多少懷疑,也不會動手直接射殺,但是像是當下這樣,已經明確擺明車馬,還想要試圖反抗的……
或許蔣乾隻想要談談,沒有想要反抗,但是黃烏能拿自己去冒險麼?
東裡袞上前一步,趴下來去看蔣乾,隻見蔣乾已經是斷了生機,唯有一雙眼還瞪著,滿是不解與不甘……
『啊……』
麵對黃烏的喊話,東裡袞還在猶豫,便是覺得後背一涼!
東裡袞不由得慘叫了一聲,回頭去看,卻見原本他的手下正麵目猙獰的瞪著他,旋即跳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的全數都是被賊人蒙蔽!都是他……啊……』
不都是為了拿幾個錢嗎?誰會講究什麼頑強不屈啊?沒看見連蔣乾都被殺了麼,這要是動作慢一些,死的不就是自己了?
無論是誰,遭遇了這樣的背叛,自然都是不能忍的,東裡袞忍著巨痛,咬牙撲了上去,和那人滾打成一團。
『反抗者殺!』黃烏指揮著,『投降者棄械跪地!』
東裡袞和最先反水的那人一同斃命之後,局勢很快就被控製起來。
黃烏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手腳都是冰涼的,背上也都是冷汗。
『郎君啊,』在黃烏身邊的心腹低聲說道,『這蔣乾蔣子翼是個名士啊,郎君就這麼直接殺了……要是說那蔣子翼是要來投降的呢?』
黃烏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這年頭,人腦子都打出狗形狀來了,還誰去管名士……平常時日,這名士頭銜還能值幾個錢……想要好好做名士,這時候就應該安安分分彆搞事……真讓世道亂了,名士還不如一條狗……就這樣吧,給黃將軍送個信,說城內亂事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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