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清楚,也不想要清楚。
……
……
當天晚上,隻求心安的曾軍校,卻接到了一個新命令。
『我說……這是什麼意思?』曾軍校問傳令兵,『什麼叫做「削減」?』
傳令兵愣了一下,然後說道:『你問我?』
『……』曾軍校磨了磨牙。
『校尉要你回個話,能不能乾?』傳令兵追問道。
曾軍校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能!讓校尉放心!』
傳令兵點了點頭,走了。
見傳令兵走了,曾軍校的幾個什長湊了上來,『老大,什麼事?』
『人太多了……』曾軍校從牙縫裡麵蹦出了幾個字。
『啊?什麼意思?』什長不能理解。
『就這個意思……』曾軍校說道,『校尉派人傳話,軍糧不足,而我們現在吃飯的人太多了!明白了麼?!』
『什麼……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曾軍校說道,『沒糧草了……前兩天就發鼠肉了……』
『怎麼就沒糧草了呢?不說是再次征調了麼?』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糧草了我們要怎麼辦?』
有的什長還很迷糊,但是也有的什長明白過來了,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老大,這事情,不好辦啊……』
曾軍校沉默半響,咬著牙說道:『不好辦也要辦!不然校尉叫我們來乾什麼?你去,將輔兵的幾個什長都叫來……這事情,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
過了一陣子之後,包括老灶頭在內的幾個輔兵什長到了。
正卒和輔兵,是有嚴格的階級等差的,就像是,雖然在百姓眼中,這些人都是吃公糧的,但是上下等級森嚴,曾軍校可以坐在馬紮上訓話,而輔兵什長彆管年齡大小,都必須肅立靜聽。
『上頭有令,我們現在軍糧有限,不夠吃了,必須削減一些人口!』曾軍校沉聲說道,『叫你們過來,就是這個事情!上頭有令,不管理解還是不理解,不管難辦還是不難辦,都要執行!這是軍令!是國策!是關係到大漢千千萬萬生靈的國之大策!明天必須要將各隊各什人口削減到一……削減至三成!』
『「削減」?』老灶頭喃喃道,『這個……這是啥子意思?』
在輔兵什長之中,便有那個滿臉橫肉的什長拱手說道:『這事情簡單!明日便是驅趕那些賤民攻城就是!左右最近就是猗縣!最好從半夜就開始攻城,還能剩一頓飯!』
曾軍校微微點頭,朝著那個橫肉什長讚許微笑,頓時讓那橫肉什長心花怒放,連臉上的大眼泡似乎都多了幾分的光彩。
『軍校……這,這恐怕不好罷……』老灶頭有些不落忍,低聲說道,『他們都是俺們鄉親……都是俺們……』
話沒說完,老灶頭就看見了曾軍校那宛如要將人生吞活剝一般的目光直直瞪過來,便是打了一個哆嗦。
『你敢違抗軍令?!』曾軍校咬著牙說道。
老灶頭低頭,不敢和曾軍校對視,『俺,俺隻是說……都是一條條人命啊……真要養不得,不如讓他們走……』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曾軍校用手指著老灶頭,大笑,『這麼說,這老家夥,還真是……真是……啊哈哈哈哈……狗膽夠大啊!』
曾軍校拍著腿,搖著頭,笑夠了,便是指了指老灶頭,『來人,拿下!』
『不僅是拒受軍令,還想要放人資敵!』曾軍校沉聲大喝,『此等賊子,居心叵測!二罪歸一,推出去,斬了!』
頓時有兵卒上來就抓老灶頭。
老灶頭掙紮著,『大夥兒都是鄉裡鄉親……都是一條條人命咧,俺有啥錯啊……啊啊……』
老灶頭被拖下去了,片刻之後,血淋淋的人頭被提了進來,丟在了地上。
曾軍校環視一圈,『還有誰要下去陪他?站出來!』
眾人寂靜無聲。
曾軍校點點頭,『很好,都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麼?』
曾軍校見眾人再沒有反對意見了,便是嗬嗬笑了笑,『要做這個事情,我也心痛啊!可這是上頭有令!你我都隻能聽命行事,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過這事情,總是要往好處想……這,這個麼,人口削減了,那麼剩下來的不就能多一些吃食了嗎?而且這剩下來的肯定都是青壯啊,這不比那個老家夥要利索得多?是不是?啊呀,這麼一說,上頭這命令還真是有道理!對不對?好了,都去乾活罷!記住了,這是上頭命令!是軍令!不容違背!』
輔兵眾人紛紛散去。
曾軍校盯著,然後對自己的手下幾個正卒什長說道:『等下都去盯著,這些家夥……偷奸耍滑,不小心些不行!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漂亮些!否則怎麼能體現出你我能力?做得不好,這將來大小職責,怎麼能交到你我之手?出來賣命,說白了就是為了前程!都知道要怎麼做了吧?和兄弟們都說清楚,如果不是他們去死,那就是要我們死了!明白了沒?!』
幾名正卒什長,相互對視一眼,便是齊聲應答。
……
……
天光還未亮,曹軍之中的民夫,又是被驅趕到了猗縣城郊。
再一次的離開營地的時候,這些民夫或許意識到一些什麼,就開始有人哭嚎起來了。
『他們要我們乾什麼去?』
『不是說好了不會再讓我們去攻城了麼?!』
『他們答應了我們的!』
『官老爺說過了不再要我們攻城的!』
『他們答應了的啊……』
有一些人哭著喊著,表示之前是因為有人答應他們說不會驅趕他們攻城,所以他們才辛辛苦苦,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到了河東,挖地建營,才會在冰天雪地裡麵咬著牙苦挨,否則乾什麼要來?在潼關等死不也是死麼,還不必多受這份苦。
可是很快,這些人的哭喊,沒有引來同情和解釋,而是引來了棍棒和刀槍。
或許在那些上層人眼中,答應這些百姓民夫的事情,就像是牆壁上的標語,隻要刮得下來,就可以算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雖然那些曹軍正卒也和這些民夫一樣,是來自於同一個地方,甚至有時候還能站在一起說笑幾句,但是在這樣的時候,那些正卒就會將自己的身份,從同鄉之誼裡麵抽離出來,並且可以給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
因為這就是『上頭有令』的封建傳統架構體係所決定的。
無論任何封建朝代,百姓是很少接觸到官的,日常打交道的都是吏。這些吏,也就是朝堂的一般基層辦事人員。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是也。
封建王朝的政府架構,是『官+吏』,官少而吏多,官高高在上,吏深入民間,官和吏各自的職能分工,就是『權力+執行』。
吏治腐敗,並非無解,但封建王朝的專製社會結構是無解的。
除非是……
攻打潼關的時候,也有很多民夫死亡,但是那些民夫主要都是河洛的人,屬於冀州和豫州的民夫比較少,所以這些冀州和豫州的民夫也就默不吭聲,畢竟死去的是河洛司隸的人,和他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當曹軍驅趕著那些河洛民夫去搬運器械,去到潼關之下挖掘溝渠填塞陷阱的時候,這些冀州豫州的百姓就隻是看著,沉默著,沒有為那些河洛百姓說一句話,最多就隻是歎息一聲而已。
現在輪到他們了……
他們發現,同樣也沒有任何人會替他們說話。
有用的時候,叫做父老鄉親,沒有用的時候,就是下賤刁民。
需要百姓賣命的時候,什麼都可以答應,等到需要兌現承諾的時候……
什麼?誰答應你們的,你們去找誰啊!
慘叫聲突然響起。
那些哭喊得大聲一些的百姓民夫被抓出了隊列,像是羊羔一樣被斬殺了。
剩下的民夫也像是羊一樣,將腦袋頂在前麵民夫的屁股溝裡,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或許在他們腦子裡麵,隻要彆人先死了,他們就或許可以不用死了?
『如果真的要死……我想死得痛快點……』
『能一下子就死就好了……』
『早知道還要攻城,我就早點去死了,也不用吃這麼多苦……』
『不……不,我不想死……我……我們還可以立功的,立功,對,立功……隻要立功了,他們,他們就會讓我們活下來,就能去當正卒了……』
前麵的人在麻木的走,後麵的人在麻木的跟。
而在人流的邊上,隻有三三兩兩,星星點點,比民夫要少得多的多的幾名兵卒,拿著刀槍虛晃著,驅趕著。
猗縣就在眼前了。
『衝上去!』
負責督戰的曹軍正卒大喊著。
『衝上去就立功了!就有酒肉吃!』
『往上衝!都彆怕!大漢在你們身後!』
『不要怕死!你們都是大漢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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