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大勢,汝可有何思之?』陳群又是問道。
『天下大勢?』陳泰沉默了片刻,這個問題有點大,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陳群看了看陳泰,說道,『天下之大,世間紛亂,然無非世家、士族、子民爾……』
陳泰頓時恍然,『父親大人是說,如今世家崩,士族當起,而禦子民乎?』
『然。』陳群點頭,但是很快又歎息了一聲,『隻不過……世子……』
陳群眼珠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不明此理。』
大漢在袁氏倒下之前,是世家的朝代。甚至可以說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也是世家方可稱雄。就連史記之中,也是將『世家』列為首要。
什麼?陳勝吳廣?
沒錯,陳勝不是世家出身,但是他最後也被列為『世家』,
陳勝在秦王朝的嚴密統治下首先發難,具有非常之功。後來陳勝自立為楚王,多少也算是一個『王』了,而且他所置的諸將在推翻秦朝的統治中也起到了關鍵作用。所以司馬遷對陳勝持歌頌態度,將他比作商湯和周武,肯定他推翻前朝的功績,將陳勝抬到了『世家』之中。
正常的『世家』,則是陳泰所答的那種,『世代簪纓』。
陳群的意思,和他在曆史上所走的道路,是非常接近的。
因為華夏是農耕大國,所以大漢之前,包括大漢的王國構成,通常是,也隻能是,由某個地域的政治精英集團為核心,以攥沙成團的意誌來提供。比如劉邦,劉秀,其下都有以其地域為核心的政治集團,又比如說曹操本身也是如此。
而在整個天下的大動蕩之中,最為普通的百姓,最多也隻是這些政治精英的追隨者。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算參與了國家政治的變更,但是影響力真的是非常有限。
在大漢山東的莊園體係之中,這些普通的底層百姓,除了極個彆的有幸浮到水麵上的人之外,大部分的底層百姓都是沉澱在表麵之下的,無法以參與的方式影響政治決策。他們隻是『國人』,是天子與官吏治理下的百姓,是以種種前綴組構的各種『民』,如子民、臣民、黎民、草民、賤民,刁民……
但是偏偏華夏又是最早意識到民眾的重要性的國家。
如果將『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僅僅是局限在孟子的理想之中,那麼『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以及『民意』、『民心』等詞語,則是成為了曆代皇帝和政治精英的關注重點,是任何王朝政治治理的重要約束。華夏曆史上的許多製度實踐,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追求順民意,得民心。
所以很明顯,華夏是有對於『民眾』或是『子民』的初步意識,但是這種意識也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
這個局限性倒不是說和西洋的『公民』有什麼好壞之分,因為西方的『公民』和東方的『子民』是根本完全不同的曆史發展所形成的概念,不能簡單的相互比較評價好壞。
陳群就是這種觀念上的局限性的體現者。
他看明白了大漢的崩塌,是世家的崩塌,他明白了大漢當下要重新回歸秩序,隻能靠更多的士族,而不是依靠某個單獨的世家,所以陳群向曹操遞上了『考正製』,在曆史上也就是『九品中正製』,但是因為種種的原因,曹操並沒有有效的推動『考正製』。
陳群之前又借著魏延之事,向曹丕遞送上了各地的奏章,原本的想法是利用這樣的一次機會,推動冀州士族的聯合,將底層的士族鞏固在『考正製』當中,讓他們像是打怪升級一樣自動自發的去尋找經驗包,也就是『賊寇』和『旱情』。
但是很可惜……
曹丕不領情,或是根本沒有領悟到其中的關鍵問題。
那就很遺憾了。
陳群就不準備再去找曹丕說第二遍了。
『考正之製,以品論人。人分高低,等分上下,以考為製,以正其人。故曰考正。』陳群緩緩的道,『此製旨在選拔賢能之士,以充朝廷之用。今逢亂世,郡縣舉孝廉難查真偽,又直人才凋零,便以州郡長官為考正,考察本州郡縣之人才,評定其品行、才能、家世等事,以定其等。一來可免繁瑣,二來亦可公平。』
陳泰看著陳群,『父親大人……』
『如今賊寇於州郡不息,旱情於田畝不解,皆為地方之所難也。』陳群沉聲說道,『今某奉世子之令,統禦鄴城之兵,進伐賊寇,靖平地方……你,知道應該怎麼做了麼?』
『這個……』陳泰似乎明白了一些,但是又沒能完全明白。
『崔季珪現在不在冀州。』陳群補充說道。
陳泰想了半天,然後恍然,『啊,孩兒明白了。』
陳群點頭,『那就去忙罷。為父……三日後起兵伐賊!』
陳泰吸了一口氣,『遵令。孩兒告退。』
……
……
而在冀州被攪動得無法安寧,各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峨嵋嶺坡下的曹軍營地,迎來了最為猛烈的火炮洗禮。
漢代的城牆,唐代的城牆,或是明清的城牆,是一樣的麼?
顯然也不是。
在上古時期,最早的防禦體係就是籬笆和壕溝,是用來防禦野獸的,後來為了防禦人,才多了城牆。在春秋戰國時期的城牆,已經是基本成型,夯土為裡,磚石覆麵,成為了後世華夏封建王朝城牆的標準。
隻不過因為攻城的手段越來越多,越來越殘酷,所以城牆也就開始橫向發展,越來越厚。後世大部分能留存下來的城牆都是明清時代的城牆了,而早期的漢唐,因為一方麵時間久遠,另外一方麵則是沒明清那麼厚重結實,所以存留的都不多了。
整體上來說,用來防守這個『盾』的強度,是根據當時的『矛』來確定的,因此當斐潛掏出了跨越這個朝代的火炮的時候,依舊是按照舊有防禦標準所設立的城牆都擋不住,更何況是營地軍寨?
那麼曹軍不知道斐潛有火炮麼?
其實是知道的。
但關鍵是留給曹操的時間太短了。
當鄯善國被火炮轟破了國都的消息傳遞到了山東,還有一些人覺得是斐潛製造的『假新聞』……
火炮轟鳴。
斐潛隻是動用了兩門銅炮,分彆連續轟擊幾次之後,就將坡下的曹軍營寨給打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豁口。雖然寨牆不至於崩塌,但是曹軍士氣明顯在崩落了。
即便是劉柱迅速的組織了人手堵住了崩壞的那部分的寨牆,勉強維持了陣線,但是人心士氣上的崩壞,卻不是那麼容易被填補上的。
斐潛擺出的陣勢,像是螃蟹一樣,兩隻大鉗子就是兩翼的騎兵。
中間厚實的陣列之中就是步卒火炮和輜重,而後線也有一部分的騎兵,就像是那些螃蟹細一些的腳。
步卒的任務,不僅僅是為了進攻,而更多的是為了護衛火炮的陣列。
騎兵的職責,就是在對方陣型出現紕漏的時候,如同巨大的鉗子一般進行絞殺。
這種陣列簡單直白,不管是自己這一方還是敵方都能夠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並不會像是什麼八門金鎖啊,九曲黃河啊等等讓人雲山霧罩不知所以。
可問題是即便是劉柱看明白了,但是他毫無辦法,隻能枯守,並且祈禱曹軍的援軍趕快前來……
斐潛在中陣偏後的位置上,許褚就站在一旁。
『去罷。』
斐潛微微點頭。
許褚拜下,旋即站起,昂然向前。
這是斐潛給許褚搭建的舞台,而現在許褚要登台亮相了。
一個好的將領,絕對不是紙上談兵就能夠成長的,必然是要經過實戰的檢驗。
而坡下這個不大不小的曹軍營地,就是許褚的試煉場。
贏,自然是能贏,可若是損傷太大,或是指揮得雞飛狗跳手忙腳亂,那就可能會失去下一次上台的機會,甚至永遠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機會。
隨著許褚的號令,步卒陣線漸漸向前逼進。
弓箭手跟在大盾兵的後麵,距離己方兵線五十步,不遠也不近,恰巧是弓箭手發揮出最大威力的範圍,隨時可以用齊射或是漫射來支援最前線的步卒陣列。
戰鼓轟鳴,旌旗招展。
驃騎麾下人人鬥誌昂揚,隊列齊整的向前逼近。
而反觀在營地裡麵的那些曹軍兵卒,則是臉色蒼白,手腳發抖。
即便是有營寨壕溝,還有拒馬陷阱,也無法帶給這些曹軍兵卒片絲毫的安慰,更談不上什麼安全感。
曹軍兵卒就感覺深陷在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之中,不管是動彈掙紮,還是原地不動,都意味著死亡的降臨,或早或晚而已。
如果不是劉柱在之前一再強調了出營野戰就是死,留在營地內還有等待援軍的可能,這些曹軍兵卒或許在前幾輪的炮擊當中就已經崩潰,逃亡了。
可這隻是暫時的,不管是劉柱還是那些曹軍兵卒,都知道這一點。
劉柱親自待在一線,不斷的給曹軍兵卒鼓氣,穩定陣線,但坡下的這個曹軍營地能支撐多久?誰都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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