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營部將見工匠走了,便是朝著在一旁的親衛招手。
『你,去盯著那個老家夥,』後營部將叮囑道,『不要靠近,不要說話,就盯著,有什麼情況立刻回稟,明白沒?』
親衛心領神會,『明白,小的明白。彆給他們落下口實來……成了,就是您的,敗了,就是他們的……』
『你個小機靈鬼……』後營部將嘿嘿笑著,踹了親衛一腳,『還不快去!』
當結果出現時,如果任務成功,官僚會強調是自己的領導有方;如果失敗,則將責任推給下屬,稱其未能正確理解指令或未能有效執行。
如果山東官吏不懂這一招,那麼就不可以稱之為合格的官。
而且如果真的失敗了,山東官吏還可以先回溯過程,尋找下屬的每一個可能的失誤點,進行深刻檢討。相反,如是成功了,那麼功勞局限於狹窄的範圍,過程的一切細節都不重要,僅僅是因於自己的英明決策或指導。
這種做法確保了官僚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夠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同時最小化自己的責任。
至於為什麼曹休不能直接找工匠,那就是因為在山東之地,臣子的臣子不是君主的臣子。
不管是越級上報,還是越級下達,都是山東官場上非常大的『忌諱』。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越級上訪的,以及越級下達的人,都會被整個的官場所排斥。所以曹休隻能找後營部將,然後再由後營部將去找他管轄的工匠,同樣工匠有問題了也隻能找後營部將,不能直接找曹休。
當然,製定這樣的章程,或者叫做潛規則也罷,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是這些理由歸根結底的本質,就是為了保護上級領導,而不是解決下層問題。
於是乎,曹休的隨軍工匠就遭遇到了人生當中的又一次嚴峻挑戰。
即便是對於軍備器械非常拿手的老工匠,在見到了曹休這一張草圖的時候,也是不禁撓頭。雖然說漢代山東的這些工匠還沒有形成三視圖的製圖方式,更多的依舊是簡單的一視圖,但是對於曹休這個籠統和簡略的圖案,依舊是感覺到無處下手。
幾個工匠碰頭,便是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有的工匠覺得應該先做一個模型,層層上報確定最後模式之後才動手做實物。
有的工匠則是說如今大戰在即,必須要加快速度,模型太慢,至少要一邊做模型一邊準備實物。
有的工匠在說這個新式拒馬不知道要做多大,太大了運輸不了,太小了又怕是沒有什麼作用。
『這樣,這樣,』老工匠也是無奈,『先畫個圖,然後我去問問部將怎麼說……』
眾工匠這才安分下來,各自畫圖。
遠遠的,後營部將的親衛看著,然後便是冷笑了幾聲,轉頭就走了。
而在後營之中的工匠在議論得不到結果之後,不得不去找後營部將的時候,不出意外的就遭到了後營部將劈頭蓋臉的一陣臭罵。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是曹將軍親自畫的草圖,是曹將軍親自要的東西?!嗯?!』後營部將氣勢洶洶,『我有沒有告訴你這個事情,時間緊任務重,你們要好好上心去做?!嗯?!』
『可是……』老工匠覺得自己很委屈,想要辯解。
『可是什麼?!』後營部將冷笑著,『可是你們都在乾什麼?嗯?!一群人唧唧咋咋光動嘴皮子不動手!這是什麼?這是故意懈怠軍務!這是有意違抗曹將軍的軍令!你們膽子肥了,不要腦袋了?嗯?!』
『可是……』老工匠舉著手中眾工匠所畫的新圖紙,『長官……』
『你要還認我是長官,你就趕快去乾活!』後營部將揮動著手臂,『看看,大半夜都快過去了,給你這麼多時間,結果什麼都沒能做出來!這像話麼?!嗯?!這什麼?你們畫的圖?你們畫個屁啊!要以曹將軍畫的為準!曹將軍的圖!懂不懂?執行,執行才是關鍵!明白麼?!再不好好執行曹將軍的命令,到時候怪罪下來,休怪我不講情麵!我可什麼都告訴你了,還不趕快去做事?!還想要在這裡磨蹭多久?嗯?!』
在後營部將一頓嗯嗯嗯之下,老工匠自然是潰不成軍。
於是乎,當夜晚過去,曹休迎來新的一天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後營工匠連夜打造出來的『新式拒馬』……
曹休看過去,就覺得眼珠子隱隱生疼,就像是被什麼給紮了一下。
『新式拒馬』大大小小,形狀不一,和曹休他所畫的草圖麼,要說不像,又有一點相似,但是如果說是一樣的,那就基本上是在侮辱智商了。
曹休現在就覺得他自己被侮辱智商了……
『這是什麼?』曹休強忍著怒氣,指著那些大小不一的『新式拒馬』說道。
比如,最大的那個『新式拒馬』被排在了最前麵,氣勢雄偉,宛如兩個攻城雲梯組合在了一起,在拒馬的框架之中還能站人,在頂端還可以派駐弓箭手!
曹休看著這個龐大的『新式拒馬』,試圖從外表和框架之中尋找到自己所畫的草圖的影子,結果發現除了框架上還有些拒馬的樣子之外,其他什麼地方都不像。
這玩意確定能夠推得動?
作為固定防禦工事使用倒是不錯,可是曹休是要在野外作戰,帶著輜重車原本就慢了,現在再帶上這麼一個玩意,那還不如一隻烏龜跑得快!
小的拒馬,也有。
但擺在曹休麵前的這個小型的拒馬,方便倒是方便運輸,可曹休看著自己偏偏腿都能跨過這個小拒馬低矮橫杆,半響也是無語……
這玩意確定不是個玩具?
還有一個拒馬大小倒是合適,隻不過那個拒馬的橫杆則是像精細加工過一般,上麵還特意雕琢了花紋,並且削出了粗細不一,波浪起伏的效果。
『這個杆子為什麼會這樣?!』
曹休拍著那個拒馬的橫杆,就覺得自己左邊的眼珠子連帶著腦仁一陣陣的抽痛。
『啟稟將軍,這都是按照您的草圖來製作的,』跪倒在地的工匠頭都不敢抬,『是完全按照您草圖上的橫杆粗細變化來製作的,保證是一模一樣……』
『我草……』
曹休劈手奪過自己所畫的草圖,然後看見自己草圖上的橫杆確實是有些粗細的變化,波浪的起伏……
曹休抖著草圖,怒發衝冠,『睜開你們狗眼看清楚!這!這是這樣的麼?!這是我用筆……唉呀呀呀!』
很顯然,用毛筆畫草圖,這一件事,如果不是專業人士,請勿嘗試。
但是曹休也萬萬沒想到,還有工匠將他毛筆所劃線條的粗細變化也複製了下來……
因為草圖的不準確,導致工匠在結構設計上自行發揮,所有的成品形態各異,與曹休原本的設想可謂是大相徑庭。
曹休意識到,由於溝通不暢和理解上的誤差,他的創新嘗試不僅未能如願以償,反而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看著那些混亂不堪的『新式拒馬』,猛然之間,曹休深刻體會到了山東和關中的巨大差距。這種差距不在這些木頭石頭,亦或是山川河流上,而是在人的心頭。
他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山東會怎麼都追不上關中……
關中有了火藥,難道山東就沒有麼?
結果關中的火藥能衍生出火炮,而山東的火藥依舊還是個煙花。
關中的黃氏尺已經推行了多長時間了?
可山東之地因為是關中尺度,所以還有很多地方郡縣不願意用,甚至是完全拒絕……
還有那些冶金,鍛造的工房,以及眼前的這些工匠……
曹休看著大大小小的,形狀各異的『新式拒馬』,長長歎息。
後營部將見勢不妙,便是立刻指著那老工匠怒罵,『老家夥,為什麼沒有按照將軍的指令,沒有按照將軍的草圖來做?!我給了你信任,給了你時間,給了你所需要器物,結果你就是拿出這種東西來回報將軍的?!嗯?!我告訴你,此番罪責全都是……』
『行了!』曹休怒吼一聲,打斷了部將的話。
現如今,也隻能重做。
但是耽誤的時間,耗費的精力體力,以及各種不可再生的材料……
那部將迅速將滿臉的怒容一縮,換成了諂媚的笑,『將軍,這些兔崽子不聽話……』
『少廢話。』曹休擺手,召集那些跪拜在地上的工匠,沒有責怪他們,而是重新指著他所畫的草圖說道,『來,都過來,我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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