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一路而來,路招沒少嘀咕什麼風涼話,而且越是往北走,便越發的不滿。
沒有補給,沒有補給,還是沒有補給!
這不是曹休在往死路裡麵帶麼?
如今聽聞了曹休接到了他孩子曹肇的書信,而且關鍵還是從驃騎斥候那邊得到的!
路招豈能不來?!
就算不是為了什麼,也知道議論不出什麼來,但也是多少要出了心中這口怨氣先!
於是路招笑得就是越發的狂妄,『曹將軍!這……這什麼來著,令郎真是孝順啊!這千山萬水之隔,也擋不住這父子深情啊!曹將軍,還不趕快將這令郎書信,和我們大夥兒分享分享!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消息!』
曹休目光一冷,『此事與你何乾?!且去處理軍務,整頓兵卒!』
『哼!』
路招大剌剌的坐下。
若是之前,路招多半還會看在曹休身份上,勉勉強強的聽從號令,可是現在……
『軍務不急!』路招說道,『就算是整頓了,又能從天上變些糧草來?倒是曹將軍……』
路招盯著曹休,『哈啊哈哈,聽聞令郎這書信……還是從驃騎斥候的手裡得來的?煩勞將軍解釋解釋,令郎這書信,為什麼會在驃騎之處?!』
路招說的話當中,某幾個字咬得特彆重,意義自然是不言而明。
『……』曹休沉默了片刻,便是說道,『我兒力戰不敵被俘,故而寫來絕筆書信……』
『嗯?』路招眯著眼,顯然不肯相信,『既然如此,將軍更應該拿出來,讓我們大夥兒都看看!這也是激勵將士之大義,難道不是麼?將軍,拿出來吧!』
曹休當然不可能拿出來。
『啊哈哈哈哈!』路招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看看你這濃眉大眼的曹子烈,也是做了此等之事!你要榮華富貴,何必要用我們骨血去鋪墊?!』
『你這是什麼意思?』曹休沉聲而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路招絲毫不讓,『你要去投降,彆拉著我們去當你升官發財的籌碼!說吧,你把我們賣了,能得多少賞錢,能給你個什麼職位?』
曹休大怒,『胡說八道!』
『那就拿書信出來看!』路招絲毫不讓。
『……』曹休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哼!』路招冷笑,『看看,看看!我說得沒錯罷!』
曹休站起身來,『某令你即刻去整頓軍務,巡查崗哨!』
『都到了這份上,還裝什麼?!還軍務個屁,崗哨個屁!』路招也站了起來,針鋒相對,『你好命!你姓曹!你要是不姓曹,你還不如我!』
『你說什麼?』曹休喝道,『好大的膽子!你要違抗軍令?』
『你要將我們賣了換你的榮華富貴,還要我們遵守什麼軍令?!』路招大吼道,『你要去投降你就去!大夥兒好聚好散!我們自個兒回去就是!大不了在這呂梁太行山中落草為寇,也比被你賣去驃騎處逍遙自在!』
『曹軍之中,無有貪生怕死之人!』曹休沉聲喝道。他的意思是不管他還是他的孩子,都不會投降,但是實際上隻要曹休無法將書信拿出來,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
『哈哈哈!貪生怕死怎麼了?誰不想活著?好死不如賴活著!就許你孩子投降保命,我們就必須拚死拚活?憑什麼?!』路招看著曹休,眼神之中帶著不屑,『你還不如我,至少我清清白白,哈哈哈哈哈,不會要當那啥,還要半推半就裝個……』
『大膽!』曹休抽出了戰刀來,『莫非欺我刀不利乎?』
路招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但是也很快的反應過來,越發的憤怒,從一旁的兵卒手中搶過了戰刀,也是拔了出來,指著曹休大喝道:『這個天下,原先就不姓曹!現在也不姓曹!誰有本事誰來坐,這才是天道!』
『大膽!還不快快束手,某看在你多年來也算勤勉……』
曹休還想要緩和,抑或是挽救局勢,但是實際上他忘記了一件事情,就是他沒能及時的聯係上夏侯惇……
原本應該在呂梁山之中的那些準備,統統沒有!
兵卒沒有了補給,自然會焦慮,不安,惶恐!
而曹肇的書信隻不過提前引爆了這些情緒罷了……
如果曹休能找到一些補給,然後早一些將書信公開,以一種很藐視的說驃騎這等奸計雲雲,說不得就可以蒙過去。
沒錯,前提是找到補給!
吃飯都吃不起了,還想著要底下的人都安分守己的聽話?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路招見曹休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想要讓他降服聽話,頓時多日積攢的怨恨和戾氣,全數都彙集在了一起,聲音陡然淒厲起來,『姓曹的!你給自家孩子留了退路,卻將我們逼上絕路!』
『放肆!』
曹休大喝。
跟著曹休的那些護衛也見勢不妙,圍攏了上來。
『我放肆?!』
路招怒極而笑,『我路招,辛辛苦苦,任勞任怨,給你們曹氏做牛做馬,任憑驅使!現如今不過是不肯和你曹休去投降,不願意成為你曹休升官發財的籌碼!你曹休便是說我大膽,說我放肆!哈啊哈哈!天下還有這般的道理?!不願講理,那便不講就是!兒郎們!願意隨我逍遙自在的,便是跟著我走!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地,從此不再受這醃臢鳥氣!』
『不許走!』曹休大喝,『某乃一軍之主,所有將士聽我號令!亂軍者,當斬!』
路招將身上係著的披風一把扯下,往地上一扔,『這鳥軍,不從也罷!爺爺今日就要走,我看誰敢攔我?!夠膽的,便是隨爺爺一同快活去!』
……
……
火光閃爍,血色彌漫。
曹休看了看自己的手。
上麵還有血跡未乾。
路招當時就要拆夥,曹休自然不乾。
一來二去,從言語爭執就升級到了武鬥。
路招死了。
曹休親手殺了他。
不殺,全軍就亂了。
可是殺了他,全軍也亂了。
因為路招雖然死了,但是他說的那些話,所有人都聽見了。
那些話,一字一句,就像是一把把的鋼刀利劍,紮在了曹休心頭,砍在了曹休腦門上!
曹休不是沒有遇到過強敵,也不是沒有在戰場上遇險失敗過,可是他的意誌,一直以來都是宛如鋼鐵一般,對於曹氏的忠誠,也是從未動搖過半分!
可是這一次……
雖然也有諸多他人的因素,但是曹肇的這份書信,無疑是將曹休的顏麵壓在了地上摩擦!他所堅持的,他所闡述的那些大義,都成了笑話!
雖然說曹休最後以斬殺了路招,暫時壓製了爭議,但是鮮血淋漓之下,一切似乎都開始往深淵當中滑落!
一些兵卒,不願參與曹休和路招的爭鬥,在夜色當中偷偷溜走了……
如今剩下的,也就隻有曹休所屬的部曲和一小部分的曹軍兵卒了。
曹休改變了路線,他不去太原了,他要去臨汾平陽。
曹肇的書信,要他投降……
不,他決不投降!
若是曹休他也選擇了投降,那麼他這麼一路而來,都是做了些什麼,又是為了什麼?
他們還殫精竭慮的去為了大局拚搏什麼?
不如直接往地上一躺,享受生活!
所有的一切,曹休已經是理不清了,在他的心中,隻剩下最無奈的疲憊。
在呂梁山之中,搜尋不到吃食,幾乎所有能夠找得到的,都吃了下去,到了最後,曹休也都不知道現在他究竟是人,還是鬼,隻是心頭還還有一口氣!
但是曹休知道一點,他姓曹!
不是所有姓曹的都是軟蛋!
就算是他兒子投降了,他都不投降!
臨汾,平陽!
既然他兒子勸降,那他就用自己的這一條命,來給他兒子最後傳授一點道理……
人,需要一點骨氣,一點硬氣!
就算是所有姓曹的都退卻了,都投降了,他依舊不退!
他會去平陽,但是他不是去投降,而是要去詐降!
他要死戰於平陽!
他要讓天下人都看看,曹氏子弟,還有血勇,還有寧死不屈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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