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斐潛望著曹軍營地內中央營盤位置忽然之間燃起的大火,也是有些感慨。
這玩意,一看就非常的熟悉。
但是每一次的出現,都代表了相同的慘烈。
斐潛掃了一眼在幾近崩潰的夏侯惇,心中多少有了一點點的憐憫。親眼見到曹軍一敗如洗,身為曹軍二號人物,自然是不好受的。
斐潛其實也有一點驚訝。
他原先的想法,也沒有打算要連夜就攻下曹軍大營的。
之所以和夏侯惇打賭,隻不過是想要以此為由來敲開夏侯惇硬殼的手段。
不管夏侯惇是要出麵收攏殘兵,抑或是寫什麼書信,都是有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間了。
可斐潛沒能想到,這曹軍大營,竟然垮塌得這麼快,這麼離譜!
片刻之後,夏侯惇才漸漸的從崩潰的邊緣爬了回來。
『這像是火油啊……』斐潛說道,看著臉色依舊蒼白無比的夏侯惇,『像是……嗯,應是給我準備的……隻不過,嗬嗬,啊,元讓兄,承讓了……』
『……』夏侯惇無言。
夏侯惇的身份在這裡擺著,所以他即便是被俘虜了,也還是有一點的自由,隻不過是在驃騎兵卒的嚴密監視之下。
這一場戰事,夏侯惇他自然是擔心不已的,所以即便是知道見了斐潛,到了雙方的陣前,難免會有羞辱,可他依舊覺得要親眼看看……
夏侯惇他絕對沒想到他會親眼看到眼前的這一幕!
那些早些年在中原戰場上,幾萬甚至十幾萬健兒浴血奮戰的場景,如今似乎都是在做夢一般!
一如曹袁大戰之時,隻不過,斐潛並不像是曹操夏侯惇所預料的屬於類似袁紹的一方,反而是曹操他們自己成為了袁紹第二!
而且這也是當年劉秀拿到的劇本啊!
劉秀也是同樣的從中原進軍河東,最後繞行關中,一舉定了天下!
為什麼到了這裡,這個時候,就不一樣了呢?
難道這氣數,當真是儘了?
『元讓兄,之前與某打賭,是不是希望我為了賭約,便是將騎兵全數都派上去?』斐潛笑著說道,『現在我全數都派上去了……元讓兄為何不展開顏?』
『……』夏侯惇悶哼了一聲,片刻之後才緩緩的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之前若是驃騎兵鋒深入曹軍大營,自是可以調集兩翼兵卒,依寨作戰,有地利之優……即便是不可勝,也不至於落敗……可是現在……中央營盤火起,軍心大亂,隻要突進到了營中,砍斷了大纛,便是……唉……驃騎大才啊,竟然連這等事情,都能料到……』
既然被斐潛看破,夏侯惇也沒有故意否認。
這種事情,向來就是相互計算,誰是傻逼誰就吃虧,而且都有實效性,時辰一過,策略就沒有用了。就像是現在夏侯惇故意對斐潛坦白,不也是另外的一種策略?
『故而……』斐潛笑了笑,『元讓兄心中還存有幾分的僥幸?』
夏侯惇立刻說道:『驃騎何出此言?!』
斐潛哈哈笑道:『元讓兄還不肯說麼?這曹軍大營之內……大纛之下,是曹丞相的替身罷!』
『你……』夏侯惇瞪著斐潛,半晌之後,雙肩微微垮塌,『原來驃騎早就知道?』
斐潛搖了搖頭說道:『也不是早知道……元讓兄一而再,再而三的誘我進軍……便是知道了……曹丞相,現在在何處等我?陽池,還是中條山?』
『哼!』夏侯惇便是什麼都不肯說了。
斐潛笑笑,也是望向了遠處。
烈焰騰空,如同群魔亂舞,但是這些亂舞的魔頭,終究還是要停歇下來的。
猛然間,有些碎亂的聲音,隱隱約約在風中響起!
『敵襲!』
斐潛一愣,什麼地方來的敵軍?
夏侯惇頓時也是精神一振,瞪圓了眼睛向黑暗和光火當中探尋……
……
……
火焰或許某個時辰就會熄滅,可是有些東西,永遠不可能就此消亡。
火光照耀著夜空,中央營盤燃起的大火將無數的光和影堆疊在了戰場上。
雙方複合的嘶吼聲在這夜色當中回蕩,在土塬和溝壑之間碰撞四濺開來,就像一曲悲壯的詠歎調,讓曹洪聽了,幾乎都是要落下淚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是安排好了,等驃騎軍落入陷阱之後再發動麼?
曹笙這是怎麼了?
周遭戰場的慘烈廝殺聲,驃騎軍轟鳴的馬蹄奔騰之聲,在曹軍大營的前部震蕩著,蔓延著,甚至將曹洪身上的衣袍衣甲都震得不停的顫抖……
當然,也有可能是曹洪自己在抖。
比起曹軍前營的混亂,在曹軍後營這裡,還是有一批曹軍精銳,持刀立槍,在等候著曹洪的命令。
曹洪原本的計劃……
算了,山東點子王到了現在,就沒有一個點子是落到了實處的。
現在曹洪再次計劃落空,似乎也是一種必然。
可是要說曹洪有多少錯處,多麼愚蠢,似乎也說不上。他之前在中原都能打,也能抗,可是到了這裡,卻打什麼都打不順,抗什麼都扛不住!
就在白天曹洪還沒受傷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還是極佳,一門心思的琢磨著要怎麼和驃騎抗爭,要如何消磨斐潛的實力,下達軍令什麼的,也是號令清晰,充滿自信,可是現在負傷了之後,在夜裡便是小錯滾成大錯,大錯變成了不可挽回的致命錯誤!
現如今曹軍中央營盤火起,全營震動,便是有人開始跳腳罵曹笙,言詞之中多有替曹洪開脫,將所有的錯處都歸咎於曹笙身上。
這也是傳統山東藝能了,領導麼,當然是不會出錯的,錯的都是在執行上。既然現在執行點火的是曹笙,那麼即便是誰都知道負責按這個按鈕的,是個臨時叫來的臨時工,也並不妨礙成為最好的甩鍋對象。
曹洪的臉色難看至極,他喝止了這種叫罵,但是並依舊沒有表示主要的責任歸屬。
即便是在中軍大帳之下有秘道,但看這樣的火勢,多半曹笙是活不成了。不僅是曹笙活不成,連帶著中軍營盤之內的很多曹軍兵卒也同樣的殉葬於此,和曹軍大營一同化為煙火。
『將主,撤吧!』心腹護衛在一旁說道,『非戰之過啊,這……就算是現在上去,又能如何?驃騎軍勢已經成型,我們這點人……就是杯水車薪啊!不如趁著亂事還沒蔓延到此,我們先撤,按照計劃將這些後營物資一燒,一方麵可以斷了驃騎追擊的道路,另外一方麵也是不留這些東西資敵……』
心腹的好處,就是替主子說一些主子不好說的話。
確實,中央營盤提前火起,既沒有打亂驃騎軍的節奏,跟沒有給驃騎軍造成多少傷害,反倒是曹軍自己吞下了成噸的暴擊,粉身碎骨化成了一片的火海。
現在就算是曹洪搏命,也未必能挽回什麼。
更何況,曹洪還負傷了。
如果沒負傷,曹洪說不得還有一時的血氣,覺得可以搏一搏這最後翻盤的機會,可現在一切的籌碼都丟了,就剩下自己手中這一枚。
是帶著最後一枚籌碼離場,等待下一次的賭局,還是就乾脆破罐子破摔,將最後一枚籌碼也扔進去?!
即便是大多數人都清楚,最後一枚籌碼就算是扔進去,也依舊是贏不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到了曹洪臉上。
如果隻是籌碼,那麼大多數人都會扔了,大不了輸光了回家睡覺。但是如果這籌碼之中,還包括了自己在內的性命呢?
曹洪是賭徒,但是他還沒有達到賭鬼,甚至是爛賭鬼的程度。
片刻之後,曹洪抽出了戰刀,在手心上劃出了一道口子,將血塗在了臉上,『驃騎!某誓與你不共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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