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片刻不停。
原本曠野之中,萬事萬物都已經安靜下來了,一切的生靈都在遵循太陽的調節,或許是白天出現,或許是夜間出沒,而唯獨隻有人類,不管是白天黑夜,想出現想活動的時候就出現,完全不在乎其他生靈的生物鐘究竟是如何。
長長的火龍沿著道路緩緩推進,鋪天蓋地而來的氣勢,讓曠野之中所有的生靈都震顫,都害怕,都下意識的逃避,就連饑餓的狼群,也隻敢遠遠的看著,發出不知道是威脅還是責罵的長嚎。畢竟被驃騎北域軍這麼一攪合,曠野之中肯定所有的小動物都躲起來了,狼群注定要度過一個饑腸轆轆的夜晚。
或許還要加上後續的白天和黑夜。
因為這裡還將會很熱鬨……
狼群罵罵咧咧的走了,可是有的人卻走不了。
或者說不願意走。
依附於薊縣周邊生存的百姓,很多都已經習慣了這裡的山川和土地,所以即便是戰亂,也依舊有些人沒有走。
逃啊……
留得青山在什麼的,往往在這些頭腦簡單的民眾百姓裡麵講不通。
其實更多的是這些百姓民眾在害怕。
因為知識少,因為經驗少,因為根本就沒有獲取信息的正常渠道,所以一旦離開了他們所熟悉的環境,他們就會本能的害怕,甚至有的人即便是逃難了,半路上又會悄悄的摸回來。
糟亂的世間,逃到哪裡才是個頭?
長長的火龍,照得四野都是一片通明。
薊縣周邊的那些殘存民眾和百姓被驚醒了,有的人慌亂的躲到了自家挖出的坑洞當中,也有人惶恐的抱在一起,至於什麼簞壺,根本想都不要想!
普通百姓家裡麵,連個破爛的瓦罐都是寶貝,還想要有什麼簞壺?
能有簞壺的家庭都是些什麼家庭?雖然說簞壺這東西也不算是什麼貴重器物,但是至少不是空的,要裝食物和漿水,而如今戰亂之中幽州百姓民眾,還有什麼食物和漿水?
血水還差不多。
『哈哈哈哈!』甘風大笑著,揮舞著手臂,『此等宵小,猶如土雞瓦狗!』
一旁的護衛瞄了甘風一眼,偷偷笑笑沒說話。
『土雞瓦狗』是甘風最近新學的詞語,所以他最喜歡用。
不過用在這裡,倒也沒有什麼錯就是。
這幾天下來,曹軍確實是表現得不堪一擊,所以甘風如此言語,便是引得周邊的兵卒也是紛紛大笑起來,一時之間氣氛快活無比,和周邊的慘淡黑暗完全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都護,這要是拿下了薊縣,得了居庸,這幽州……豈不是指日可下了?』甘風踢了一下馬腹,到了趙雲身邊,『看看這薊縣,又是都跑光了,真是……該不會就這樣一路下去,什麼都不用打了吧,?!哈哈哈哈!』
趙雲沉默著。
甘風哈哈了幾聲之後,便是自己覺得有些無趣,默默的往後退了些許。
馬背上,趙雲看著薊縣周邊的慌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歡喜,卻隻是感覺到了悲哀。
他也曾經是一個逃難的流民,所以他笑不出來。
而在山東之中,流民是最下賤的民眾。
連狗都不如。
或許後世的封建王朝,會覺得『流民』這個詞不好,然後改成另外的一個什麼盲,或是什麼氓,其實還不是一樣的意思?
『亡』命而已。
山東的士族子弟,學得都是大經書,讀得都是大春秋,講得都是大局觀。
仿佛山東之中的那些士族子弟,各個生來就是要運籌帷幄的英雄王侯,而從未提及那些不幸受到傷害的普通百姓和民眾。仿佛那些不幸受傷的民眾都是沒有麵孔,沒有思想,沒有情感的泥塑木雕,不值得被深挖、討論、聚焦,以免汙損了大局的好看光彩,和諧共處。
『大局觀』不是什麼壞事,但是壞就在有些人故意扭曲了這個詞語的含義,有意的矯枉過正的作出各種對於民眾的苛刻規定,見上麵的人懶得管或是管不過來,便是越發的猖獗傲慢起來。
是啊,砍掉一棵樹,森林還在。
可要是被砍的那棵樹,恰巧就是自己呢?
趙雲早年在幽州,在冀州,見過太多的山東士族子弟,一張口便是大漢,華夏,郡縣,家族的安危榮辱,興盛衰敗,但是對於周邊近在咫尺的各種不公、不義和無數的無辜、無助和無告的弱者,長期以來都是漠不關心。
至於街道上的流民,以及乞討的百姓,更是一臉的嫌棄……
趙雲覺得山東士族子弟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所以需要一劑猛藥。
驃騎大將軍的藥方究竟能不能治好山東的病,趙雲也不清楚,但他隻是知道,關中的身體似乎在康複,在成長,所以山東之地為什麼就不能試一試呢?
至少,不能繼續像是這樣的惡化下去了。
趙雲招手,讓斥候隊率進城偵查。
斥候帶著小隊奔了出去,然後又是沒有多久就回來了,『啟稟都護,城中空蕩,四門大開,街道之上雜物紛亂,沒看到任何的曹軍兵卒!』
甘風哈哈大笑,『果然如此!曹軍見我等一來,便是逃亡了!』
趙雲沉默了片刻。
『都護,現在就進城吧?』甘風說道。
趙雲看了看黑黢黢的薊縣,卻是下令讓兵卒在城外紮營。
『啊?為什麼?』甘風不能理解。
趙雲笑了笑,『我等既然為了幽州百姓安平而來,豈能欺於暗室?』
趙雲看了看黑漆漆的薊縣,『既然城中無兵,那麼早一時半刻,又或是等明日天明,又有何妨?來人!傳令,紮騎兵活營!斥候散開三十裡!待天明再行進城!』
……
……
一念起,一念落。
念起生死之間,念落虛實之處。
虞阪道鎖陽關之處,誰是螳螂,又有誰是黃雀?
鎖陽關第一次曹軍前來,被從來的人乾退了,原本是可以撤走了,抑或是直接前往河洛地區,可是從來沒撤退,而是帶著後續的援軍,繼續在鎖陽關上駐守。
站在從來的立場上,似乎也沒有什麼錯。
畢竟虞阪道鎖陽關是卡在薄山上的關口,也是中條山上幾條重要的通道之一。當年春秋戰國時期,晉國往河洛,也就是三條路,一條軹關陘,一條虞阪道,另外一條則是往西直至大河拐角處,繞過中條山,從蒲津渡過河,從崤函古道去河洛。
秦漢之後,又在中條山當中開了新路,更寬更好走,於是原本春秋戰國時期的這三條老路,也就漸漸走得少了。
曹軍守著重要的馳道,把守著關口,而如今從來搶下了鎖陽關,也就意味著驃騎軍同樣也有了通往河洛的通道。
這種結果是曹軍定然無法接受的。
所以曹軍必定要設法來攻打。
以上這些,從來都判斷對了,但是他也沒想到,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預計……
夜間。
夜襲!
從來才剛剛睡下,猛然就被嘈雜的聲浪驚醒,猛的翻身坐起,便是聽到了在外圍警戒發出的示警聲和搏殺的慘呼之聲!
山間鎖陽關之處,再次變成了修羅殺場!
雙方在黑夜裡麵搏殺,在火光裡麵搏命,鮮血獻給巫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