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幾乎是大漢士族子弟的開蒙之學。
因為詩經之中,大部分都是重疊語句的詩歌形式,所以對於孩童來說,容易誦讀,也就自然成為大部分士族子弟必備的基礎技能。
就像是後世的九年製義務教育,都算是很基礎的知識,基本上隻是要求熟讀背誦能默寫,至於其中的含義麼,就不做硬性要求了。
『胡不萬年』此句,曹肇當然知道是出自於哪裡,但是他覺得曹休提起這句話,就是要說他不是『淑人君子』。
他認為是曹休當不了『淑人君子』,所以才將當『淑人君子』的期望放在他身上,問題是,曹肇從來就沒想過要當什麼『淑人君子』!
什麼『淑人君子』,煩死了,誰愛當誰當!
可是麵對曹休投來的目光,曹肇又不能說自己不想要當『淑人君子』,便隻是低著頭,以很小的聲音說道:『孩兒……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
曹休看著曹肇的模樣,便是忍不住皺眉。
每次一說正事,曹肇就是低頭。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裝成這樣子!
低頭,低頭!
你低頭,敵人的刀就不砍下來麼?!
『抬起頭來!』
曹休忍不住聲音大了一些。
曹休的聲音引得在外值守的驃騎兵卒忍不住看了一眼。
曹肇頓時就覺得十分的尷尬,他希望曹休能不在外人麵前嗬斥他,可是曹肇並沒有將自己所希望的事情說出來,隻是依舊低著頭,不吭聲。
曹休根本不能理解曹肇為什要低著頭。因為曹休一輩子都沒有低過頭。
若是要低頭,他何必千裡扶棺?隨便找一家吃些嗟來之食,不就是省事省力了麼?
一路風霜雨雪,盜賊路霸,會低頭又有什麼用處?
年幼失父親的庇護,曹休隻能是以弱冠之年,抬起頭,扛起整個家庭的重責!
所以曹休就根本無法明白,為什麼要低頭?!
命可以丟,頭怎麼能輕易低下?!
或許是感覺到了曹休的怒火,曹肇才勉強抬起了一點頭。
也就一點點。
曹休深深呼吸了一下,控製了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曹休麵對旁人的時候,基本上是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是麵對曹肇的時候,卻很容易就失去情緒的控製。
『某觀天下,唯有驃騎方可稱之為「淑人君子」,如今來此,便是為了應得「胡不萬年」此言……』曹休看著曹肇,緩緩的,近乎於一字一頓的說道,『如今見汝於此,雖說歡喜,然亦憂慮。要知學業之事,不進則退!我等年歲漸長,爾方年少,更需知曉來日方長之理,豈可懈怠之?』
曹肇應答,『是,是,孩兒受教。』
曹休皺眉,『你是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曹肇毫不猶豫的就回答道。
曹肇原本以為他來見曹休,是要敘說些父子親情的,比如什麼長久未見十分想念雲雲,然後問一下身體好,看看有沒有什麼傷,最後再吃好喝好休息好,父子一起好好好,哈哈哈,豈不是更好?
結果沒想到見麵就問什麼學問,還說什麼懂不懂,明白不明白……
這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見到驃騎好,就留下唄,還給自己找些什麼理由,簡直就是那個啥又啥。
曹肇在『投』之前,心中多有障礙,覺得這個那個,可是等真的脫了曹氏的衣袍之後,便是食髓知味……
嗯,樂不思豫起來。
首先,曹肇之前在哪裡?
在孤峰山。
這個年代可不是後世那種開著後勤補給車到山上,然後表示野營真好,給大家現場直播徒手抓螃蟹海蚌的那種……
在山上,就算是曹肇身份高一些,也一樣是過著苦日子,有一頓沒一頓,冷一頓熱一頓的,連拉屎都要小心草叢裡麵彆爬出什麼蟲蛇來。
現在的生活條件麼,不僅是比在山上強一大截,而且還有肉!
數量不多,但是真的牛羊肉!
其次,曹肇的心情也放鬆下來了。
反正他是按照命令來投的,簡單來說就是不負什麼責任,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年輕人麼,思緒也沒那麼重,就算是一開始還有些不痛快,但是吃吃喝喝睡一睡,也就忘得七七八八,又是美好的一天,又是全新的開始了。
此外,還有一點最為關鍵的,終於不用天天早起練武了。
作為降將,一來沒有這個條件,二來也沒有這般必要。
相反,讀書倒是一種不錯的方式,但是曹肇又哪裡真的能靜下心來讀書?
所以曹肇甚至在心中還有一點點的,不為人知,也不好宣之於眾的小念頭……
以上種種疊加到了一起,當曹休問曹肇『明不明白』的時候,曹肇就想當然的以為曹休是給他自己投降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和借口。
這還有什麼能不明白的?
驃騎是『淑人君子』,所以我們跟著一起『胡不萬年』麼!
明白,太能明白了!
曹休的眉頭深深皺起,『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對於經義還有什麼不了解的,也可以去找元讓將軍……元讓將軍雖說身於軍旅,但也飽讀詩書,當有些精要見解……不明白,就要多學,多問,如此才能有所精進……明白了?』
『明白。孩兒明白。』曹肇磕都不打一個的回答。
曹休深深的歎口氣,『好吧,希望你真的,明白。』
曹休揮揮手。
曹肇忙不迭的就爬起來,『孩兒告退。』
曹肇甚至沒有多去看曹休一眼。
或許多看一眼,就能看到曹休眼眸深處深藏的那些情感,那些不能明說的東西……
很可惜,曹肇寧願多去看看吃喝,看看玩樂,看看婢女翹起的臀部,也不願意多看一眼自家的父親。
倒不是曹肇厭惡曹休,覺得老不死的天天嘮叨,而是因為曹肇自己知道他是在敷衍他父親,所以也害怕他父親看出來。
但是實際上曹休能不知道曹肇在敷衍麼?
曹休多麼希望曹肇能夠真的『明白』,但是最後隻是看到曹肇連頭都不回,像是脫韁之馬一樣,搖頭擺尾的,帶著一些歡快和輕鬆,離開了。
『呼……』
曹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
希望曹肇將來能真的明白……
但願吧。
……
……
有聞司從事緩慢地搓動著手指。
這是他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的時候,下意識的行為。
就像是獵手發現了獵物。
『這事……怎麼不早點上報?!』有聞司從事的聲音,透著一股寒意。
在有聞司的下首位置,驛站站長不停的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水,仿佛是要被有聞司從事的目光所融化。驛站站長結結巴巴地說道:『小的,忙完了事情,就,就來了,一點,一點都沒有耽擱……』
『可是已經晚了!』
有聞司從事很不客氣的打斷了驛站站長的話,用手指輕輕彈了彈紙張,『你的責任,不是招待好他們!什麼才是正事,你不懂麼?』
驛站站長將頭深深低下,『小的,小的……明白,明白,小的下次……不不,絕對沒有下次,一定能記住,能記住!』
『能不能記住,不是嘴皮子上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