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曹休沒想到,潁川的人到了北地,卻變得有了北地的風格!
失算了,就是失算了。
牌麵打出去,就不可能喊一聲『卡』,然後全員再來一遍。
城中不亂,不出錯,曹休就沒有了機會。
若是曹休手頭上還有真正的精銳,說不得還可以指揮著試圖去攻城奪門,強攻強打一下,可是他身邊就隻有七八名護衛,勉強算是好手,其他的麼……
夜間的騷亂,就像是後世股市上漲的時候,一群牛鬼蛇神都在互吹,似乎誰都是弄潮好手,可是真等股市掉頭向下的時候,才能知道誰在裸泳。
曹休現在就和裸泳差不多了。
原本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家夥,一開始還是偷偷摸摸的溜走,到了後麵便是成群結隊的奔逃,甚至在一些狹小的路基上還形成了踩踏,一些人被擠進水裡、溝裡、田裡。
李貳帶著人馬,也開始在外圍進行驅逐和砍殺。
人數不再是衡量勝負的最要指標了。
李貳現在即便是將騎兵分散成為了十幾人一隊的小隊,也依舊沒有人敢回頭對抗,真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
曹休漠然的看著,然後幽幽長歎一聲,『你們……你們也走吧。』
『將主!』剩下的幾名護衛麵麵相覷,『將主,不一起走麼?』
曹休仰頭望天。
明媚的天光開始變得絢爛。
藍天,白雲。
遠山如黛。
曹休忽然哈哈笑笑,轉過身來,『讓諸位受累了!今日事已至此,休得諸位一路相隨,幸甚!幸甚!』
『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如今也是到了彆離之時!』
曹休笑著說,朝著自己餘下的護衛深深一禮,『休愧對諸位了!先前允諸位富貴前程,現如今……諸位且受休一禮!』
這幾名護衛連忙避讓不受。
曹休卻一絲不苟的拜了三拜,拜的是忠義,也拜的是情誼,更拜的是自己未能兌現的承諾。
『將主!一起走吧!』
護衛勸說道。
曹休搖頭,『休若是一起走,誰都走不脫!速速離去吧!』
說罷,曹休便是轉過身去,不再看身後的這些護衛。
這些護衛遲疑著,相互看著,停頓了片刻之後,便是有人偷偷往後挪動腳步,但也有人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遠處的驃騎騎兵也漸漸的靠攏了過來,但是擔心曹休周邊還有陷阱,便是沒有立刻衝擊而是開始偵測和包圍。
見到如此情形,原本站著不動的護衛,又走了兩三個,等到曹休再次回頭看的時候,他身後的人基本上都跑光了,也就剩下了最後三名護衛。
『你們……』
曹休一個個的看過去,然後眼中忽然流下淚來,聲音也哽咽了。
他千裡扶棺,遇到山高水險的時候,沒有流淚。
年少之時,因為失去父親而被欺負的時候,同樣沒有流淚。
這些年來在戰場上搏殺,負傷流血的時候,也是沒有流淚……
可當曹休現在看著自己身邊的這幾名護衛,卻是流淚了。
一名年長一些護衛笑著說道:『將主,我年歲大了,也走不遠路了,不如就陪著將主於此就是……此地風光甚好……哈哈,就算是到了黃泉路上,也是有伴!』
曹休也是哈哈笑,眼淚就在臉頰上滾落,『好!如今也沒有什麼將主不將主了,今生是兄弟,來世也再做兄弟!今日得兄弟三人相陪,何慕田橫五百士?!』
此刻,李貳已經帶著人圍攏上來。
『來戰!』
曹休依舊豪氣不減,提著染血戰刀朝著李貳邀戰。
李貳卻搖了搖頭,示意手下舉起弓弩,『束手就擒!否則立斃當場!』
曹休哈哈大笑,持刀便是往前衝。
在曹休身後的最後三名護衛,也是跟著往前衝。
一主,三從。
似乎帶出了無儘的沙場殺氣。
李貳揮了揮手,『射!』
箭矢呼嘯而至。
曹休等人身上的甲胄不全,加上距離又近,根本無法抵禦箭矢,頓時被連續射中,就像是撞在了無形的空氣牆上,奔跑的勢頭頓時卡頓。
『哼……』曹休低頭看了看紮在胸腹上的箭矢,朝著李貳嗤笑,『膽小鬼……不配得某……項上人頭!』
言畢,曹休竟然倒轉刀口,自刎而亡。
曹休護衛也陸續跟著曹休一同自刎,相繼倒地。
李貳看著,沉默了許久,才吩咐道:『好生收斂了……也算是條好漢……』
便是有驃騎兵卒應聲,上前將曹休等人的屍首,抬起來放到了馬背上,然後帶往安邑城下。
沒有直接上去砍首級,也沒有像是拖死狗一樣用繩索拖著走。
鮮血沾染到了馬背上,一路滴灑。
李貳看著曹休的屍體,微微皺眉。
曹休是死了,可是這事情……
多少有些詭異。
昨夜聲勢浩大,似乎要將安邑城翻轉過來一般,可是天明之後,便是潰散!
這河東之地,遠遠沒有原先他以為的那麼平穩安定!
更不知道有多少心懷叵測之輩,表麵上看起來似乎恭順,可是一有機會便是變成了凶徒!
河東都被曹操給擄掠了不少人口,都還能在一夜之間躁動如此,若是曹軍沒帶走那些人……
不對,或許曹軍是帶走了一般的百姓,卻留下了些奸細呢?
這下子有聞司該忙乎了!
也不對,不僅是有聞司,連帶著巡檢處也彆想過什麼消停日子了!
這樣子的話,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到個頭啊!
畢竟防得了一時,卻難防一世啊!
李貳歎了口氣,似乎預見了接下來會忙碌到頭碰腳的情景。
到了安邑城下,李貳見到了一直都在城頭上守著的荀諶,也意外的見到了曹休的兒子曹肇!
曹肇見到了曹休的屍體,便是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然後又是蹦躂又是哭嚎,卻沒有上前抱一抱他父親屍體的勇氣。
眾人都看著曹肇,但是看了片刻之後便是都不想看了。
是真傷心,還是哭給彆人看的,其實並不難分辨。
就像是後世等老人死了之後才大操大辦大吹大鼓,請了什麼哭喪隊銅管隊,和尚道士一起上,卻不願意在老人還活著的時候,多煮兩頓老人能吃得下的軟口飯,多陪老人坐著曬曬太陽聊聊天……
父親是好漢,孩子未必就一定能是好漢。
李貳忽然意識到,這就是解決問題的方式!
對了,就像是南匈奴!
南匈奴上一輩的人,不也是這樣麼?
提上刀,就可以凶殘的南下搶劫漢人,跳下馬就變成了老實巴交的牧羊人。
不也是一度讓大漢毫無辦法?
可是現在呢?
都是牧羊人!
都在老老實實的替驃騎大將軍在照顧牲口!
所以現在河東的問題算是什麼?
再牧一邊就是了,隻不過是從牧南匈奴,變成了牧這些士族豪強而已!
李貳不再憂慮,便是抬起頭來,看向了荀諶,卻看到荀諶也正將目光投了過來。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錯,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神裡麵看到了信心和堅定,然後相互點了點頭。
太陽升起,金光遍地。
原本鮮豔的鮮血,漸漸的凝固了,變成了紫褐色。
昨夜升騰的火焰,如今也剩下了些黑煙,漸漸的在消散。
一切似乎都恢複了正常,一切就像是從鬼蜮重新回到了人間。
在這個天下,這方世間,永遠都有日日想要將世間變成人生活的地界,也有天天琢磨著要重新將人世變成鬼蜮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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