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回來的時候,甘寧是坐在樹杈上的,正在拿著一小根犛牛肉乾在齜牙咧嘴的較勁。
犛牛肉乾,雪區特產。
雪區日照足,乾燥時間長,這種自然風乾的肉條,不僅是鹹,而且非常硬。
不懂的吃的人,甚至會把自己的牙扳鬆動了。
見到斥候回來了,甘寧便是哧溜從樹上下來,又摸出了一小根肉乾,塞給了斥候,『江東軍那邊怎麼樣?』
雖然林中光線不足,但是拿到手裡,聞聞氣味,便是知道是什麼了。斥候嘿嘿笑著,『多謝將軍……江東那邊,也還在等。估計是在等大江裡麵的信號……』
甘寧嘿了一聲,便是拍了拍斥候的肩膀,『辛苦了,去找個穩當點的樹杈睡……可彆再掉下來了……』
斥候也笑,『嗨!就掉了那麼一次!』
或許是為了轉移自己的尷尬,斥候又說道,『我看那些江東佬都不懂得山林要上樹睡,都睡在地上……要不要我去遠處那個林子裡,抓些蛇蟲什麼的……然後,嘿嘿嘿……』
甘寧琢磨了一下,『算了,暫時不需要,萬一被他們察覺出什麼不對來,就不好了……』
或許之前的甘寧,會喜歡做這些事情,但是當他理解了什麼是『勢為彍弩,節如發機』之後,就明白有些時候,攻擊要如同扣動扳節一般,短暫並且迅猛。
斥候的建議被甘寧否決,也沒有堅持,便是嘿嘿笑了笑,轉身就要走。
『等等……』甘寧忽然叫住了斥候,『你……方才說什麼?遠處的林子?』
斥候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對啊。怎麼了?將軍改主意了?』
甘寧擺了擺手,『不是……我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來人,給大夥兒傳話……明天一早,我們撤離這裡……』
『為什麼?』斥候問道,『這裡角度最好,我們又沒有被江東軍發現……』
甘寧指了指天空,『你聽……』
斥候側耳傾聽。
『沒什麼動靜啊……』
甘寧笑了笑,『這就是問題……我之前疏忽了……反正聽我的沒錯……遠一點,也會安全一些……』
……
……
江東水軍之中,樓船之上。
普通的江東兵卒隻需要搏殺賣命就是了,而周瑜考慮的問題就要更多了……
不管怎麼說,如今周瑜作為江東軍的統帥,明顯會比朱治等人要有更高的統率力,但是同樣也要付出更多的辛勞。
周瑜瞪著充滿了血絲的雙眼,看著地圖,也眺望著周邊的情況。
身體疲倦,卻隻能硬撐。
作為生在江淮地區的周瑜,他一輩子都在研究這一條大江。
他成名之戰,就是帶著孫策穿過了劉繇的防線,直擊劉繇核心,使得劉繇雖然布置了戰線,安排了重兵防禦,但是最終完全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
現在,周瑜準備再次鑿穿川蜀軍的防線……
戰爭,確實也就是那麼幾種套路,反反複複的在用。
得益於華夏的老祖宗,春秋戰國的幾百年相愛相殺,除了在在武器盔甲上有所不同之外,戰爭的模式和手段,幾乎都用過了,從單純的村莊械鬥,到大規模的屠殺,小規模的穿插突襲,大規模的包抄圍剿,幾乎後世所有的戰爭戰術,都可以在春秋戰國之中找到類似的原型。
這就像是圍棋的定式。
不懂定式,不是不能下,但是很有可能就會在開局的時候,隻是因為走錯了一步而吃虧,然後積累小錯成為大錯,最終輸掉整盤的戰局。
但是懂定式,也未必能贏。
因為定式之中,還有變化……
周瑜和諸葛亮之間,如今就像是兩個棋手,下出了標準的定式,然後立刻知道了對方具備一定的棋力,然後就開始思考起相關的變化,以及布置後續的陷阱起來。
正常來說,如果說雙方的棋手力量相當,那麼棋盤上就是兩分。
大江周邊的環境,就是周瑜如今取的地利。
而相對於川蜀軍一方來說,就有一些取大勢的模樣。
可是這隻是短暫的平衡,隨著雙方的開始交錯打斷,尖刺叫吃,戰火就將彌漫到整個的棋盤。
周瑜揉了揉發紅的雙眼,難言的疲倦一波波的湧動著。周瑜晃了晃腦袋,然後讓人打了一盆水,搓了搓臉之後,才覺得精神稍微恢複了一點點。
『都督,夜深了,歇息吧?』
護衛勸說道。
周瑜笑笑,沒有說什麼,隻是走到了地圖之前,繼續謀劃起來。
川蜀軍的表現,確實是讓周瑜有些意外。
新型的船隻,優秀的撞角。
周瑜已經讓隨軍的工匠也跟著川蜀軍的樣子改裝了,但是問題是原材料短缺,所以隻能是在某些船隻上進行了加裝。
除了船隻上的問題之外,周瑜也在考慮川蜀軍的策略。
他有一種推測。
周瑜站起身來,走出了船艙。
周瑜的護衛連忙抓起了大氅,緊走兩步,幫周瑜給披上。
周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遠處的那山上。
那座山上,有一片可以藏兵的空地。
周泰已經占領了那裡,並且隨時可以出軍,繞後襲擊川蜀軍。同時,也可以在江東軍被川蜀軍大規模進攻的時候,夾擊川蜀軍。因為在那個山下,也有一塊空地,最適合作為進攻江東軍的最前沿的陣地……
可是現在,周瑜覺得謀劃需要變化一下了。
因為,周瑜覺得,川蜀軍應該猜到了他原本的計劃。
戰場依舊是那個戰場,棋子依舊還是那個棋子,但是次序和布置的不同,卻能生出千萬種變化來。
……
……
『江東很快就要變化了。』
諸葛亮的影子,在油燈之下晃動著,似乎在彰顯著主人的思維跳躍。
徐晃坐在一旁,也在看著地圖,聞言,點了點頭。
諸葛亮微笑著,他喜歡這種感覺。
這就像是博彩。
漢代就已經很盛行博彩了,但是和後世那種違反物理學的博彩不一樣的是,大多數的博彩都還沒開發出自己坑自己人的手段來,憑借都是個人的能力和技術。
比如投壺。
諸葛亮喜歡投壺。
因為投壺的時候,需要計算,不僅是要算自己投進去之後所得到的分數,還要算一算如何才能給對手製造麻煩和障礙。這一點有些像是後世的斯諾克台球。得分是一方麵,製造障礙也是其中的亮點。
如今,大江就是那隻壺。
雖然說雙方不可能依次出牌,交錯落子,但是每個人都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能做的事情也都是在這十二個時辰之內,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公平的,就看誰能在相同的時間內,做更多的準備,布置更多的手段。
『江東燒了我們一把火,卻暴露了一些事情……』諸葛亮微笑著說道,『江東比我們熟悉地形……所以他們搶了先手……』
地形的先手。
江東水軍所在的水寨位置很好,建在一個小山之後,有天然的港灣,所以即便是諸葛亮用火油罐攻擊,並沒有取得很好的效果,同時川蜀軍也很難在外圍觀測到江東水軍的布置情況。在小山之上還有江東軍的瞭望哨塔,日夜都有兵卒值守。
經過了上一次雙方的交互之後,都懂得對手不那麼簡單,所以現在都需要準備一些更複雜,更隱蔽的手段。
『興霸慢了一步,』徐晃在地圖上點了點,『若是此地能占下來,江東水軍就會腹背受敵。』
諸葛亮點了點頭,『興霸路上耽擱了……不過,如今需要判斷的,就是江東軍會不會猜到我們也同樣的出了偏軍……我覺得,江東應該是猜到了……』
『猜到?』徐晃的胡須,微微動了一下,『那麼興霸豈不是……』
『確實有危險,但是……』諸葛亮笑著說道,『但是江東軍的目標,應該還是我們……或者說,是我們的船!』
徐晃思索了一下,點頭說道:『確實如此,還是孔明看得透徹。』
知道了對手的目標,也就相當於知道了對手行進的方向,可是對方什麼時候才回來,什麼時候才動手,依舊是一個問題。
隻不過,諸葛亮和徐晃都清楚,謎底不會太遠,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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