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意漸濃,涼風習習拂過道旁林木,紅葉翩翩而落。
緊鑼密鼓的秋收才過,農民們終於能暫時歇下勞作了一年的疲憊身軀,轉而為抵禦將要來臨的冬日嚴寒做打算。
走街串巷的商販少了許多,人們似也被連日陰沉的天氣壓的憊懶了,本來喧鬨繁華的大街上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眾女使和宦官簇擁著蕭承睿,由蕭承煦引著進了燕王府內院。
蕭承煦將蕭承睿讓至堂前上座,麵前早擺了一副鏤刻精巧的紅木茶具。
蕭承煦親自坐在下首為其點茶,點成後雙手捧上恭敬道:“王上請。”
蕭承睿接過茶碗覷了一眼,茶湯清澈茶泡綿密,端到唇邊啜飲一口,確是滿口清香。
“好茶,燕王何時學了這點茶的功夫,朕記得你少時是不屑於學這些茶道技藝的,每次朕邀你品茶,隻知道急吼吼的牛飲。”
“是成親之後,燕王妃教給臣的。”蕭承煦似有些羞赦,頭更低了兩分。
“瞧瞧?家有賢妻,把隻知在戰場上廝殺的蕭家老九都調教的賢明知理,具有生活性味了!”蕭承睿不禁揚聲笑了兩聲,不緊不慢地將這碗香茗飲儘,接過女使遞來的錦帕拭了拭嘴角。
“當年給你賜婚,還當朕沒有看出來,如今是不是要多謝朕慧眼獨具,賜了你一段好姻緣?”
“皆是由王上成全才有臣現今之美滿家庭,臣,感恩王上。”蕭承煦也笑著朝蕭承睿拱一拱手。
“燕王妃現在何處啊?朕來坐了多時還未見她露麵。”
“請王上恕罪,啟煥這幾日總是夢魘驚醒,身上起的紅疹又蟄癢難耐,需得他母親日夜陪護著,片刻離不得人。”
“原來如此,燕王妃真是辛苦。”蕭承睿略一沉吟。
“不過,”他斜睨了一眼碗中剩餘的翠綠茶湯,低聲道:“燕王妃也當真是賢惠好學,見識甚廣,”一抹冷笑自他嘴角閃過:“這茶泡綿密細膩,倒像是雍臨的技法。”
蕭承煦麵色微變。
正巧這時堂外走進一個燕王府的女使來,在門口跪地叩首道:“啟稟陛下,燕王殿下,啟煥世子醒了。”
燕王府的仆從們都聚在庭院中迎接王上光臨,並作兩行恭敬地站著,中間讓開一條路來。
一行人走到啟煥臥房前,蕭承睿揮袖屏退眾人:“你們在門外等候,彆驚著了朕的小堂侄。”
房中寂靜,門前的架子上放著隻精巧的黃銅小香爐,一股白煙嫋嫋地從爐頂盤旋環繞而出,四散在空中。
我和映淳一見來人,都慌忙站起身來做了個萬福,分彆給蕭承睿請了安。
臥榻上躺著個小小的少年,一身月白的褻衣,身量單薄,麵龐蒼白,麵上手上都連片地起著泛紅的痘疹。
小少年見了蕭承睿,也掙紮著搖搖晃晃的要起身,用喑啞虛弱的童聲乖巧地喚:“啟煥見過皇伯伯,給皇伯伯請安。”
蕭承睿抬手攔住他讓他安心躺好,坐到床前端詳起他這位堂侄來。
這分明就是二十幾年前的蕭承煦。
啟煥與幼時養在自己身邊的蕭承煦,完全是一個模子裡托出來的,像的他訝異,像的他心驚。
那挺翹英氣的鼻梁,小而厚的緊閉的唇瓣,都與蕭承煦彆無二致。
但眉目似乎略有不同,啟煥的眸子更大更黑,是個比蕭承煦小時候還要漂亮幾分的孩童。
但幼時的蕭承煦絕不如此,像他這般大時的蕭小九健康結實,頑皮勇敢,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腦子裡有想不完的鬼點子,見天兒的在外麵瘋玩曬的皮膚黢黑,是個沒有煩惱無所畏懼的少年郎。
可小啟煥的眼中卻早早的沒了光采,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六歲孩童會有的眼神。
無血色的小臉上沒有激情沒有好奇,過早地平靜成一壇死水,細瘦的手腕上可透過白的透明的皮膚看到青色的血管,連片的鼓脹水皰根部都發著紅疹。啟煥給他的感覺破碎、茫然、如在枝頭上任秋風擺布的樹葉般搖搖欲墜。
女使從外麵送來一碗湯藥,我滿含歉意地向蕭承睿道:“王上恕罪,啟煥該吃藥了。”
蕭承睿一點頭道:“無妨。”
“皇伯伯今日來,啟煥借了皇伯伯的光,喝完藥可以吃杏埔了!平日裡,爹爹和娘親都是不給的呢。”映淳站在我身後,手裡捧著一小碟橘紅色的果脯嘰嘰喳喳地說。
蕭承睿聽了蕭映淳的一番話不禁牽了牽嘴角,又把目光移回啟煥身上。
啟煥倚坐起來,乖順地一匙一匙喝著藥,卻忽然是一陣嗆咳。
蘇玉盈忙放下藥碗幫他拍著背,孩子卻咳的越來越厲害,裹在素衣裡的瘦弱小身板劇烈地顫動,好不容易止住咳,已是眼裡咳出了淚花,順著慘白小臉流了下來。
“啟煥不怕,娘親在”我將有些驚慌無措的啟煥摟到懷裡捋著脊背安撫,自己也紅了眼眶。
“上月染了風寒,痊愈之後就添了個咳嗽的毛病。”蕭承煦一臉苦澀地向蕭承睿解釋道:“宮裡的太醫也來看過,藥換了幾副,始終不見好,說是現在天冷了寒氣大,到明年春日,興許自己就痊愈了。”
“讓孩子好好歇息吧,朕要回宮去了。”蕭承睿起身向外走去,蕭承煦忙起身護送。
出了燕王府,蕭承睿坐上轎輦,掀開轎簾叮囑道:“燕王也快回去吧,啟煥身體這個樣子,若靠燕王妃自己照料定是力不從心,你若平日裡事務不繁忙,也該一旁體貼幫襯著。待朕下次得空,再來探望啟煥。”
蕭承煦麵露感激之情:“臣多謝王上教導提點,也替啟煥謝皇伯父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