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永安坊永壽寺必空。”必空又雙手合十鞠躬。
映淳也雙手合十回了個禮,將三人掃視一圈,用指頭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我叫蕭映淳。”
“你是國姓?”大奎又起了疑:“不會是什麼皇親國戚吧?”問出口又否了自己:朝中親貴怎麼可能縱著一個姑娘家大老遠的跑到戰場上來受罪。
映淳覺得這大奎真是問題多的討人厭,再加上受夠了從小到大眾人礙於她的身份,縮手縮腳不敢與她真心相待,便隨口答道:“那當然不是了。”說罷又要扭頭回去乾活。
“看你這小丫頭一臉孩子氣,也有十五嗎?”大奎盯著映淳發了新的疑問。
映淳雖然年紀小,但在同齡的姑娘們中絕對算得上身量頎長,比瘦弱的小豆子還要高上小半頭,但偏生著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鼓溜溜的雙頰還是肉肉的,看去確還是個小孩子。
映淳眼珠一轉,反問到:“那你們都多大呀?”
大奎和必空都是十七,小豆子稍小些,今年五月才滿十五。
“哦,那我十八,你們往後,都得叫我姐姐。”映淳臉不紅心不跳地編著瞎話。
“按理說十八歲的姑娘都該嫁人做了母親了,你爹娘還縱著你跑來軍營蹦噠——”
大奎話還沒說完被映淳嗆聲打斷了:“哎呀你囉哩囉嗦問得我煩死了!誰規定到了年紀就一定要嫁人啊?還不快抓緊把帳子搭起來好做飯!我肚子餓心情不好,可是要打人的!”
把大奎訓的懵頭懵腦,立在原地喃喃自語道:“也是,這等小悍婦應該也沒有人敢娶……”
終於搭起營帳,映淳挑了個角落的床榻,從行囊裡取出一卷絲繩和一張寬大的幃幔,將自己的鋪位嚴嚴實實罩了起來。
三個人都是彆扭又好奇,就連必空和尚都忍不住抬頭朝那張幃帳望了兩眼。
映淳想起念哥哥教過她一番話,叮囑她務必告訴給同帳的戰友們,遂拍了拍手揚聲喚道:“三位兄弟,先把手上的活都停一下!咱們既成了同帳的戰友,有些話我要先說清楚。”
三人圍過來好奇地盯著她。
“事先說明,我們約法三章。”映淳毫無感情地背誦著念哥哥教她的話:“若有誰敢偷看我換衣服,我就挖了他的眼睛;誰敢碰我的身子,我就剁了他的手;誰要是起了歹心,要強拉著我做苟且事,我就拿刀砍了他的腦袋。”
映淳心裡閃過念哥哥紅著臉故作嚴肅教她放狠話的樣子:“淳妹妹,說的時候一定不能笑!表情要凶一點,一定要讓他們都怕你!”
映淳想到這兒,繃起小臉兒把眼睛瞪得更圓了些:“你們三個!都聽清楚了嗎?”
小豆子麵有難色地發問道:“蕭姐姐,什麼叫…“苟且事”?”
“啊?你們不知道?”映淳一下子被問愣了。她隻會囫圇背一遍,念哥哥可並沒有說還會有讓她解釋這一環節啊。
“苟且事”是文人的委婉隱晦說法,大奎和小豆子生於市井,必空也隻開蒙讀過兩年書,映淳又懵懵懂懂地不解其意,一時四個文盲麵麵相覷。
“不知道也不打緊,那就記住前兩條。”映淳尷尬地擺擺手岔開話題。
晚餐還是胡餅配稠菜粥,礙於必空吃齋,映淳心心念念的肉乾沒有一起下鍋。
映淳鬱悶地低頭看看這沒有一點兒油星的粥,完全是滿滿一鍋的乾菜葉子。
她從糖兜兜裡摸出塊糖來含在嘴裡,心裡有一點點想念娘親的手藝,不知道爹娘和弟弟今晚吃什麼,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偷偷吃好吃的呢?會不會吃烤鴨炸鵪鶉炙羊肉——她偷偷咽了口口水。
圍坐在篝火前吃飯的時候,映淳還是吃的很香,她胃口好又不挑食,先熱熱地喝半碗粥,再抓起一張鍋盔餅。
風乾的鍋盔餅又硬又韌,映淳用後槽牙咬住餅角,晃著腦袋好不容易才扯下一塊,苦哈哈地使勁兒嚼。芝麻的香氣在口腔中蘇醒,細嘗味道還是不錯的。
“這粥真香啊!”小豆子捧著碗由衷地輕聲讚歎了一句:“要是我阿娘也能喝上這麼稠的粥就好了,等打完了仗回去領了軍餉,我就買米買菜,回家熬一鍋一模一樣的給我阿娘也嘗嘗!”
“小豆子,你娘親不會熬粥嗎?”映淳停下和鍋盔的“抗爭”,好奇地問。
小豆子也並不避諱談論自己的難處,苦澀一笑道:“我阿爺當年在一個貴族老爺家做工,完工後沒討到工錢,還被那家人打出了門,氣得生了一場大病沒了。我阿娘原是給人家做針線的,日日貪黑趕工眼神本來就累得不濟了,我阿爺一走,她哭了三天三夜,從此眼睛就看不見了,我放心不下她自己下炊,怕她一不小心燙了傷了自己。”
“啊……”映淳驚訝地說不出話。她也是今日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居然在過這種連稠菜粥都不能連頓喝的苦日子。
“兄弟,你還好呢,還有個老娘。”大奎喝完碗裡的粥,又拿過大湯匙去鍋裡再盛一碗:“我自打一出生就不知道父母是誰,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就想著在軍隊裡混上幾年,若是混不下去了,就再回糧店扛米包去。最好是能攢點兒錢娶妻生子,過正經日子。”
大奎說完,又轉頭問一直悶聲不響的必空道:“和尚,等打完這場仗回去,你有什麼打算?”
必空見眾人都是坦誠,內斂一笑道:“貧僧此次下山並非就此還俗,主持有意選我做沙彌尾,戰後,還是回永壽寺繼續修行。”
“什麼叫“沙彌尾”?”映淳眨巴著大眼睛看必空。
“我好像聽人說過,”小豆子搶著答:““沙彌尾”是寺裡專門選出來的,聰慧相貌好的年輕和尚,以後能當方丈。”
“必空師父以後要當方丈?”映淳莫名地為必空高興:“就是那種穿紅袈裟黃直綴,留著大白胡子,管好大一個廟的大和尚?”
她仔細端詳了下必空的長相。必空相貌生得很端正,個子也高大,若沒有這鋥亮的光頭,定是個儀表堂堂的男兒,美中不足是胖了些,走起路來顯得有些笨重。
“我看必空師父能做沙彌尾的!和尚我也是見過不少,很少能像必空師父,頭圓的這樣漂亮的!”
映淳是由衷誇讚,卻惹得三人哄堂大笑。必空第一個忍住笑,雙手合十道:“多謝蕭姑娘。”
“老子長這麼大第一次見著你這樣的女子!”大奎笑得捂著肚子:“一個姑娘家的口無遮攔,當著一幫男人的麵誇人家和尚的頭圓!”
映淳被笑得莫名其妙:“那怎麼了?那應該怎樣說?”
“你這丫頭打完仗做什麼去?”大奎笑著問映淳:“你也算個老姑娘了,快些找個男人收了你,生幾個胖娃娃是正經。”
“我才不急著嫁人呢!”映淳聽出了他話裡的冒犯:“我要在這軍中當一輩子的戰士,為我大晟開疆擴土。我上陣一定奮勇殺敵,立許多許多的軍功,早日當上兵馬大元帥。”
“你一介女流,要當兵馬大元帥?”大奎眯了眼睛覷她,心想著這姑娘彆是個傻的:“從古到今,你可聽說過軍隊裡有女將軍沒有?更彆說是什麼大元帥…”
“曆來沒有不代表不能有!”映淳氣得眉毛都豎了起來,將粥碗向地上一摜:“我有沒有能力做兵馬大元帥,都是看我自己的本事,可不是彆人說了算!”
“說得好!”大奎聽得一愣,緩過神來不禁由衷讚歎道:“真是個豪氣的小女子!來,咱們以粥代酒,敬必空方丈和蕭大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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