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榮倚著亭柱等了又等,一瞥啟元,還是坐在涼亭裡苦著臉翻看著書卷。
啟元發覺啟榮向他這邊看過來,不禁抬頭看著他歎了口氣。
“六哥,你怎麼唉聲歎氣的啊?”蕭啟榮笑著坐到啟元對麵,晃了晃手中的彈弓:“不都學了好幾天了嘛,也夠給九皇叔麵子的了,走,打鳥去。”
“不玩兒了。”啟元悻悻地搖搖頭:“朕還有許多功課未完成呢,要是做不好,九皇叔又有理由責備朕了。”
“你都不知道,”啟元又歎了口氣:“這段時間,他說朕這不對,那不對,朕都懷疑,朕還能不能當個好皇帝了。”
蕭啟榮從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皺著眉冷哼一聲道:“你就是皇帝,你怕他做什麼!”
“而且,”啟榮放低音量壞笑道:“九皇叔不是出去了嗎,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你怕什麼呀?”
啟元聽他這樣說,忙回頭望了望。
“哎呀,蕭啟煥不在!這不快到上課的時辰了嗎,他到門口迎太傅去了。”蕭啟榮嫌棄地瞥了啟元一眼:“你還不知道他那個鋸嘴葫蘆,就算真在這兒聽了咱們說九皇叔的壞話,回去也不會告狀的!”
啟元發現啟煥真的沒在亭中,立馬有了底氣,連音調都拔高了幾分:“誰說朕怕他了?朕可是皇帝,天下就朕最大,朕用得著怕他?”
說完未免還是有些心虛,又嘟囔著補充了一句:“朕是尊敬他”
“行了六哥!”蕭啟榮看啟元嘴上硬著,其實心虛的眼睛直往下瞟,將茶盞往桌上一撂,嫌棄道:“你就算承認了我也不會笑話你的!我都聽說了,最近你被他們管得,死死的!”
啟榮邊說著還邊抻了抻彈弓的皮圈,仿佛啟元被管製得像這根皮筋,不管被拉的多長也逃不出這彈弓的兩杈去。
“朕說了朕不怕!”啟元見他暗諷自己,硬鼓起氣勢,聲調又高了幾分,把書卷朝案桌上一摔站起身:“就算他在,他也管不住朕。不學了,咱們玩去。”
啟榮見自己真把啟元說動了,嬉皮笑臉地跟著他站起來恭維道:“六哥,這才對嘛!這才有個做皇帝的氣勢!”
太傅才下了馬車,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小公子等在院門前。
“太傅肯不計前嫌,重回上書房授課,學生不勝感激。”啟煥恭敬地鞠躬向太傅行了一禮:“陛下特意委托學生,在此恭候。學生敢問太傅,身上可大好了?”
之前啟榮唆使啟元鬨學堂,把這老太傅氣得病了十多天,可滿京城的大儒們都知道做太傅是個棘手的差事,一直沒有人敢接任,也多虧現在這位太傅心胸寬廣,病愈後願意繼續擔任帝師。
“臣已經大好了,多謝永安王殿下關懷。”太傅欣賞自己這位知書懂禮又刻苦好學的學生,心中暗讚攝政王不僅在治國理政上選賢任能,將孩子也教養的極好,啟煥在皇室子弟中年紀最小,舉手投足間已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老臣感歎詩聖當年所言不虛,我大晟永安王當真是:‘皎如玉樹臨風前’。”啟煥侍立在一旁請太傅進門時,太傅忍不住看著他由衷地讚許了一句。
“太傅謬讚了,”蕭啟煥被誇獎的紅了耳朵,頷首回道:“學生自知相貌平庸,資質淺薄,怎能與那美男子崔宗之相提並論。”
啟煥抬眸看到太傅頜下精心修剪的長髯,微笑著讚道:“依學生言,太傅才當真是‘文煥經綸’之美髯公。”
“哎喲永安王殿下!”太傅被讚得心花怒放,嗬嗬笑著捋了捋引以為傲的胡須:“殿下也太過抬舉臣了,臣這一輩子隻會做儒生,可不敢自比文武雙絕的髯將軍!”
二人談笑風生間進了庭院,迎麵看到啟元和啟榮正從涼亭中往外走。
太傅忙迎上前作揖道:“原來陛下在這裡啊,是時候聽老臣講學了。”
啟榮和啟元都尷尬地站住,啟元轉了轉眼珠,有些沒底氣地說:“朕今天不想上了。”
太傅聽了震驚地瞪大了雙眼:“殿下,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啊!陛下身為一國之主,萬萬不可如此啊!”
老太傅痛心疾首的教導反倒拱了啟元的火,加上啟榮在旁邊看著,啟元的嗓門也跟著大了起來:“朕都說了,朕今天不想上了!”
太傅無措地低下頭囁嚅:“陛下何苦為難老臣呢?攝政王臨出宮之前一再叮囑老臣,要看管好陛下的學業。若是陛下執意如此——”
太傅直起腰板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啟元:“那老臣也隻好稟告攝政王了!”
啟元強壓著怒氣深呼了一口氣。
老太傅還絮絮地說著:“陛下可還記得前些時日逃課,被罰連夜背書的情形嗎?”
啟元抿了抿唇低下了頭。
太傅以為啟元被說動了,眉間添了些喜色道:“那老臣,就在課堂恭候陛下了。”
太傅轉身向學堂走去,蕭啟榮見他回過身去,用彈弓一指太傅的背影,靠近啟元耳邊小聲說:“六哥,你忘了嗎,就是這個老家夥,每次在九皇叔麵前告你的狀。”
“彆提了!”啟元想起這事來火氣更旺:“提了就來氣!最近他給朕批文章也不留情麵,害得朕被九皇叔一頓數落。”
啟榮眼珠子轉了兩轉,壞笑著湊過去低聲說:“那,如今九皇叔不在,你還不趁機好好教訓教訓他?”
啟元被他慫恿的玩心大起,兩人相視一笑,啟元興奮道:“也是時候該振振龍威了!”
“陛下,不可!”站在階下的啟煥急切地向啟元作揖道:“太傅是帝師,理應敬重,陛下切不可再做出——”
“蕭啟煥,你放肆!”蕭啟元衝下石階狠命推了啟煥一把:“朕是君,你是臣!把你那些大道理都收起來,說話的時候也看看自己的身份!”
蕭啟煥被推了一個踉蹌,將將穩住身形跪在地上:“臣失言,陛下恕罪。”
蕭啟元一甩袖子從他身邊走過,揚聲朝身後喊:“你要告訴九皇叔,就儘管去告!反正今天朕非要讓這老東西看看朕的厲害!啟榮,咱們走!”
“放開老臣,放開老臣!”
太傅被兩個宮人挾持住雙臂,雖劇烈掙紮卻也無計可施,驚懼地吼道:“你們,你們要乾什麼?!”
啟元拿著一把短刀,一臉玩味地朝他踱過來,把可憐的老儒生硬生生嚇出了哭腔:“陛下,陛下不可啊陛下,這於理不合!陛下饒了老臣,饒了老臣!”
啟元嬉笑著一步步逼過來,一刀將太傅的胡須切去一段。
“胡子?”心愛的長須被割下,太傅又悲又嚇的將要背過氣去,捶胸頓足道:“老臣的胡子!胡鬨,這簡直是胡鬨!這成何體統啊!”
宮人們一個不留神被太傅掙開了桎梏,太傅忙著向外逃去,腳下一軟跌倒在地,額角磕上了書案。
“抓住他,彆讓他跑了!”蕭啟元還沒儘興,支使宮人們再把太傅抓過來。
“太傅!太傅快快請起!”啟煥忽然從門外衝進學堂,忙俯下身把太傅扶起來,又從懷中掏出手帕幫太傅壓在流血的傷處。
“外麵的人怎麼回事啊?不是說了把他關在外麵不許放進來嗎!”啟元一看到啟煥就煩:“快把他給朕趕出去!”
“夠了!”
門外忽然響起一聲怒喝,宮人們一聽立刻跪了一地。
火冒三丈的蕭承煦大步跨進學堂,身後跟著嚴海和小廝們。
啟榮和啟元悄悄地把“作案工具”扔到地上踢遠了。
太傅一見蕭承煦,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才落了地,強忍身上疼痛行禮道:“攝政王”
蕭承煦定睛一看,老儒生頰上被用墨筆畫了隻烏龜,本來修剪精致的長髯被斜著切去了一塊,額角流下一道血跡,啟煥正小心地幫他用帕子擦拭著。
“太傅,您的胡子?”蕭承煦錯愕地看了眼太傅,見老儒生惴惴地看向啟元,心裡就明白了大半。
“來人,宣太醫!”蕭承煦朗聲向身後吩咐道。
“攝政王,這這,這隻是皮外傷而已,無需勞師動眾的!”太傅見蕭承煦滿麵怒容,誠惶誠恐地解釋道:“待老臣回到府中,讓大夫看看就是了。”
蕭承煦看老儒生被折騰成這副狼狽樣,垂著頭泫然欲泣的架勢,不禁沉痛地低聲道:“令太傅受傷,是本王的不是。”
他緩緩合手嚴肅向太傅行了一禮道:“本王向太傅致歉。”
啟煥也跟著行禮道:“學生有錯,未能及時阻止陛下,讓太傅受驚了。”
老太傅忙惴惴回禮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啟元自知犯錯,早嚇得六神無主,局促地背著手站著,結結巴巴地卻不肯認錯低頭:“他是朕的臣子,哪有哪有皇上給臣子道歉的道理呀!再說了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跟朕有什麼關係。連這點兒玩笑都開不起,朕看你以後也不用來了。”
老太傅沉沉歎了口氣,向蕭承煦俯首道:“陛下說得是,老臣慚愧,才疏學淺,難當此太傅之重任,請攝政王接受老臣的請辭。”
蕭承煦氣得深呼了一口氣,親自引著老太傅出了學堂,在門外站定,真摯慚愧地行禮道:“本王再次向太傅道歉,願太傅能不計前嫌——”
“老臣,真的不堪重任了!”驚魂未定的老儒生把頭搖的像撥浪鼓,卻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補充說:“但殿下的愛子永安王確是我大晟棟梁之才,孺子可教,將來必成大器。若殿下有意開辦家塾,老臣,願去授課。”
話說到這份兒上,蕭承煦知道已無從再勸,長歎一聲朝嚴海說道:“嚴海,派人送太傅回府,即刻讓太醫上門就診。”
老太傅瑟瑟行禮道:“老臣告退。”
蕭承煦滿含歉意地向老人點了點頭。
蕭承煦滿臉怒容地重新踏進學堂,啟元啟榮還都惴惴地站在原地不敢動。
“來人!”蕭承煦怒喝一聲,即刻進來了幾個宮人。
叫,叫人乾什麼呀?
蕭啟元心裡慌得要命,強撐著把腰杆挺得筆直。
“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啟元沒有半分底氣地解釋道:“可不關朕的事”
蕭承煦眼中怒火熊熊,一步一步緩緩向蕭啟元走過來。
蕭啟元嚇得要跌坐在地,誰料蕭承煦忽然轉身,一腳踢在跪伏在地的一個宮人頭頂。
這一腳踢得極重,那宮人一聲吃痛的慘叫翻倒在地上,又急忙忍痛跪回原地。
“都是你們這幫狗奴才帶壞了陛下!”蕭承煦環視著跪了一地的宮人高聲怒喝:“來人!把他們杖打五十,打入苦役所!沒有本王的命令,誰都不許放他們出來!”
啟元和啟榮單聽著蕭承煦的怒罵已經是膽戰心驚,偷偷向角落裡縮去。
“小林子!給本王杖罰一百!”蕭承煦又指向一直貼身跟在蕭啟元身邊的小宦官。
“攝政王饒命,攝政王饒命啊!”小林子嚇得麵白如紙,冷汗直流,連連叩首央求,但還是無助地被兩個官兵拽起來,架著胳膊強拖出了學堂。
“陛下,陛下救我——!”
聽著小林子越來越遠的求救聲,啟元的雙腿都打起了哆嗦。
“陛下,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蕭承煦話語中滿含著沉痛和諷刺:“這已經是第四位太傅請辭了!羞辱打傷授業之師,這事若是傳出去,陛下就不怕天下人口誅筆伐嗎!”
蕭承煦字字含怒,咬牙切齒。
“朕已經說了,朕就是開個玩笑,太傅不小心自己撞上的,這”啟元還滿心想著解釋,他其實慌得厲害,眼見剛才滿滿一屋子人的學堂已隻剩了他和啟榮啟煥以及蕭承煦四人,他又自知理虧,但礙於麵子還死撐著不肯認錯。
“夠了!”蕭承煦一聲怒喝打斷他,磨著後槽牙一字一頓道:“事到如今,陛下還連點悔改之心都沒有,真是讓臣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