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大背頭”晃了晃腦袋,一本正經地教訓董鏘鏘,“人民幣沒有升值,它是一直貶值,就為了促進出口……”
對方的言論跟美國和某些德國媒體如出一轍,董鏘鏘著實感到詫異,但他詫異的並不是對方沒學過經濟學,而是對方身份和言論的不匹配。按他的理解,接受過高等教育尤其還是德國高等教育的“大背頭”,難道不該有基本的理論知識和認知邏輯嗎?
他疑惑地望了眼教授,哪知正好撞上教授“求知”的目光。
“理論上一國貨幣如果持續貶值確實是利於出口,但在97亞洲金融危機之後,事實上已經沒有哪個亞洲國家敢放任貨幣貶值,而中國在97亞洲金融危機開始後一直堅持人民幣不貶值,這也是所有國家有目共睹和承認的事實。另外,雖然貨幣貶值利於出口,但按照經濟學理論,持續貶值很容易引起本幣通貨膨脹的上升甚至惡性通貨膨脹,雖然97亞洲金融危機已經過去了幾年時間,但亞洲各國並沒完全走出危機,仍在慢慢恢複,在這種大環境下,(央行)放任貨幣貶值是沒道理也行不通的,更不可能為了保出口而冒國內通脹上升的風險。”董鏘鏘勻了口氣,繼續說道,“另外我需要糾正您剛才說的,按照經濟學理論,一國的持續貿易順差會造成本幣的升值壓力,而不是相反,但央行並不會放任人民幣升值,因為那樣做的後果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即使按美國自己定的標準,中國也不屬於彙率操縱國。”董鏘鏘總結道。
“等等!您指的是什麼後果?”“大背頭”皺著眉頭問道。
“請說明如果人民幣升值可能會有什麼後果。”許久不出聲的教授和“大背頭”異口同聲地追問道。
“如果您了解美國貿易史就會知道,美國經常會威脅那些對美貿易順差的國家,然後把那些國家列為彙率操縱國,再實施製裁,如懲罰性關稅。”董鏘鏘儘量不在句子裡用形容詞,因為形容詞表達的情緒太重,不利於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雖然他不是為了說服對方,但多少還是會希望對方能接受他的觀點和結論。“比如60年代美國和聯邦德國(西德)之間是不斷增長的貿易逆差,當時美國就指責西德操縱彙率,要求西德馬克升值,西德馬克雖不情願但迫於美國政府的壓力最終還是做出了讓西德馬克大幅升值的決定。”
他故意把“迫於美國政府的壓力”咬的很重,就想看看“大背頭”和博士會不會尷尬,哪知二人全都一臉好奇,並沒出聲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到了80年代,美國又因為和日本的貿易逆差而跟日本打起了貿易戰,最後利用《廣場協議》迫使日元升值,而日元也毫無意外地步了西德馬克的後塵。”董鏘鏘頓了頓,正要繼續往下說,手機在褲兜裡忽地振動起來。他趕忙隔著褲兜快速按了“關機”鍵,“由此可見,隻要哪個國家跟美國做生意是貿易逆差,那個國家的彙率就會被美國認為是被控製的,就要按美國的要求行事。而現在,美國又說人民幣的彙率是被控製的。這簡直跟幾十年前的措辭如出一轍。”
不僅屋子裡鴉雀無聲,就連走廊裡似乎都沒什麼聲音了。
“如果美國對這些國家的指控是正確的,那當這些國家的彙率按要求大幅升值後,美國跟這些國家的貿易差額應該是下降而不是上升。可有趣的是,不管是60年代,還是80年代,人們都可以注意到一個事實,那就是貨幣升值後的西德和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順差不僅沒有下降,反而持續上升。也就是說,不管彙率如何變化,美國都沒有實現貿易平衡的目的。但西德和日本都因為貨幣升值導致本國經濟的發展出現不同程度的減緩或停滯。人民幣不是西德馬克,也不是日元,所以中國不會在看到那麼多慘烈的例子後依然走(升值)老路。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的數據,在1990年之前,德國對中國一直保持常年的貿易順差,但中國並沒指責德國是彙率操縱國。而從1990年開始,中國對德國一直保持貿易順差,德國也沒說中國是彙率操縱國。為什麼到了美國這裡,德國和中國就都變成了彙率操縱國了呢?還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會員國除了中國外,還有一些國家的貨幣與美元保持固定彙率,但這些國家和美國都是常年的貿易逆差,所以很少聽到美國會指責他們是彙率操縱國。這是不是可以說明,彙率操縱國隻是美國指責其他國家的借口?利用這個借口來打壓和製裁對美貿易順差的國家,迫使他們做出讓步?”
這段話仿佛一陣密集的機槍掃射,兩人被掃的如同漏篩,“大背頭”陷入了沉思,而博士的表情則莫衷一是,隻有教授看起來如獲至寶。
“所以你說的‘有管理的浮動彙率’是通過控製彙率來實現某種平衡嗎?”教授笑眯眯地用手在空氣中做了個蹺蹺板的動作。
“我認為您說的‘控製’一詞過於機械和死板,計劃性太強,央行不會這麼做也無法實現,因為實操中肯定會碰到很多棘手的問題,事實上,我認為央行一直致力於在一籃子貨幣的基礎上實現讓彙率根據市場的正常秩序發揮應有的作用,這樣才能既避免了看不見的手矯枉過正,又防範了純粹的浮動彙率帶來的失控風險,更像是在兩者中追求一個動態平衡,而不是簡單粗暴的直接設置一個平衡點。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解讀,最後的解釋權還是歸央行。”董鏘鏘強調道,“最後我還想再補充一點,現在已經是2002年了,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站在美國後麵跟風指責人民幣,這是讓我不解的事,也是我到德國學習先進知識的原因之一。”
雖然教授根本沒問,但董鏘鏘覺得,他有必要表達自己的義憤,及自己來德國學習的目的。
講到這個份兒上,他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可以打95分,他已經把他掌握的全都表達出來了。
“沒丟人”和“如釋重負”是他現在最直觀的感受。
教授用目光征詢“大背頭”和博士的意見,但兩人全都無言,最後教授把手掌交叉到胸前:“請您先出去等,稍後會再請您進來。”
董鏘鏘道謝後退出了辦公室。
“嘿,你在裡麵講了45分鐘!”董鏘鏘剛走出辦公室,鄭春花立刻迎了上來,一臉敬佩地讚道,“你小子可以啊!我在外麵都能聽到你的聲音,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敢說的,不像有些人本來就矮,見到外國人就更矮,哼哼唧唧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呆了那麼久麼?”董鏘鏘雖然恍惚,還是能聽出來她說的那個人就是王雲,隻是他現在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我還騙你不成?”鄭春花笑嗬嗬地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忽然注意到什麼,關心道,“你出了很多汗啊……”
經她這一說,董鏘鏘才意識到襯衣已經濕透,他感到很疲憊,這個麵談可比打野豬累多了。他感到饑腸轆轆,雖然還不到11點。
“嗯,在裡麵時還不覺得,現在隻覺得又渴又餓。”
“從我的經驗看,說這麼久的一般都能過,你肯定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