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換句話說,連生死都一路闖來,如今又有何懼?
迎著秦登元愈發冷冽的目光。
王魃身如青鬆,站得筆直。
麵色從容鎮定,抬手行禮,隨後自顧自道:
“回秦前輩話。”
“晚輩道侶名為步蟬,與晚輩相識於微末,屈指數來,已五十載……”
秦登元眉頭緩緩皺起。
四周修士們或是冷眼,或是疑惑地看向王魃,有些不明白王魃想要說什麼。
秦淩霄卻不由得捏緊了玉指。
然而王魃的聲音,卻仍舊在殿內回響:
“……昔日晚輩靠豢養靈雞,勉強於魔修宗門內苟延殘喘,於斯時與晚輩道侶互相結識。”
“自此相依為命。”
“晚輩在外周旋奔波,晚輩道侶便躬耕靈田,互為支撐,靈雞富餘之時,我以兜售靈雞養活彼此,彼時靈雞滯銷,也是晚輩的道侶靠這幾畝靈田,養活了晚輩……”
殿內修士,一些人的麵色微微有了變化。
秦登元麵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淩霄卻不由得怔立在原地,看著下方孤身立在人群中間處的王魃。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王魃的過往。
哪怕她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可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要聽得更多,更了解眼前的人。
王魃依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平靜地敘述著:
“……之後晚輩僥幸逃亡燕國,卻恰逢燕國內亂,時局動蕩,步步驚心。”
“晚輩不幸招惹到了燕國金丹散修,晚輩道侶幾乎未與人交過手,然而那日,她卻以靈植師之身,築基前期之修為,擋在金丹散修前,身披數十創,體無完膚,直至力竭昏去……”
聽到這裡。
殿內的修士們,無不動容。
便是方才閉目養神的天元殿主呂莊眉,亦不由得睜開了雙眸,目露異色。
秦登元的麵色,卻越發暗沉,雙眸眯起,讓人越發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秦淩霄心中震撼,卻也不由得捫心自問起來。
若是換做自己是那位‘步蟬’,又能否做到這些?
王魃依舊平靜地敘述著:
“在她力竭之前,卻還是拚儘全力,為晚輩施展了一道‘回命術’,她於法術並無天賦,甚至還比不得晚輩豢養的靈獸,可那一道法術,她卻用得出神入化……晚輩也不知道,她到底練習了多少次。”
“而之後,晚輩才知曉,晚輩道侶,在以身阻敵之時,已然有了身孕……”
大殿之中,頓時響起了幾聲女修的驚呼。
王魃麵色誠懇地看向秦登元:
“是以前輩所問,晚輩思來想去,也唯有一句可以回應。”
“步蟬無晚輩,或無以存焉,晚輩無步蟬,亦無以至今日。”
“若前輩以身代之,又何自處?”
大殿之中,瞬間安靜得針落可聞。
這一刻,周圍的元嬰修士們,無不目光複雜地看著王魃。
或笑其迂腐,或憐其坎坷,或感其真誠,卻也有更多人看向王魃的目光中,多了一抹讚賞和欽佩。
即便是一直對王魃頗為厭棄的赤烈泉,也不由得麵色微怔,仿佛第一次認識了王魃一般。
人不忘本,說來容易,可明知康莊大道就在眼前,卻仍是選擇了自己來時的曲折小路,這樣的勇氣和堅持,又有幾人能做到?
更何況,當眾拒絕了秦氏太上,這可不止是拒絕誘惑這麼簡單。
易地而處,捫心自問,恐怕在座的也沒幾人能做到。
卻在這時,一道氣惱的聲音驟然響起:
“混賬小子,豈敢在這胡言亂語!”
“冒犯了登元道兄,還不速速回萬法峰反省去!”
王魃微有些錯愕地看向距離秦登元不遠的邵陽子。
邵陽子麵色微沉:
“怎麼?不願去?少陰山山主何在!”
人群中,一身玄金大氅的屈神通連忙站了出來。
“還愣著做什麼!”
邵陽子怒喝道。
屈神通連忙便將王魃帶了下去。
邵陽子隨即看向秦登元,氣憤道:
“這個混賬弟子實在沒有規矩!登元道兄,你若是不解氣,稍後咱們便去少陰山……”
秦登元卻麵沉如水地冷哼了一聲。
“邵道兄倒是好盤算!”
邵陽子見被點破,倒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隻是歉然地看了一眼秦登元身旁的秦淩霄。
而此刻的秦淩霄,隻覺一切都像是在夢魘中一般。
王魃說出最後一句話的那一刻,她隻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不知所謂的醜角,承受著所有人投來的異樣目光。
她甚至開始怨惱起自己,為何明知他對自己毫無想法,卻非要恬不知恥地前來。
不光是她受辱,甚至是太爺爺也要顏麵掃地。
四周的光線仿佛都混亂起來,眼前的人影也開始重疊、晃動……
私語聲、譏嘲聲……
她強忍著眼淚。
不想讓這最後的體麵丟失。
拽了拽身旁的秦登元。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太爺爺,我、我們走吧……”
秦登元心疼地看了眼秦淩霄,也顧不上太多,冷哼了一聲,旋即便帶著她匆匆離去。
真定王秦火跟在身後,倒是沒有失了禮儀,對邵陽子拱手之後,也隨即離開。
邵陽子微歎了一口氣,心中暗暗搖頭:
“失策了啊。”
雖然主要是因為秦火那邊給了他錯誤的信號,但更多也是因為他急於趁機拉上秦氏,同時安撫宗內中高層的人心,反倒是失了周全。
當然,王魃如此堅決的態度,也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畢竟在他想來,即便是不喜歡,看在對方身後的秦氏份上,正常修士都不會拒絕。
卻沒想到王魃早已有了道侶,且還是一路扶持走過來的那種。
可惜等他意識到這點時,情況已然失控。
“這般倔脾氣,倒是和無敵頗類。”
邵陽子心中想著,麵上卻是恍若無事,陸續安排起了眾修士們接下來的任務。
很快,伴隨著大會的結束,宮殿內再度恢複了平靜。
唯有二長老荀服君卻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皺眉看著邵陽子:
“你就這般縱容姚無敵的弟子?”
“若是方才你下令讓他娶了秦氏女,他必不敢真的拒絕!”
雖然被指責,邵陽子卻並未動怒,隻是平靜道:
“此事並非他之過,為何要他來承擔結果?”
荀服君冷哼了一聲:
“大洪水亦非三洲修士之過,為何要三洲修士來承擔?”
“師兄,你才情智略,皆是同輩首屈一指,可唯獨就是太過心善,如今之世,天道衰微,大亂在即,豈能如此優柔!”
“那秦氏萬一若因此而與我宗生出了齟齬,不能同心協力,又如何能應對外敵?”
邵陽子聞言,微歎了一口氣。
“放心吧,秦登元不是那般意氣用事之人,他現在不過是在氣頭上,要不了多久,便會來找我。”
“你在這等我,就為了和我說這個?”
“自然不是。”
提到了正事,荀服君也不再多言,微微正色道:
“八重海那邊的‘真實膜眼’,到底是什麼情況,能堵上麼?”
邵陽子輕輕搖頭:“我和任師弟抽空去看了下,此膜眼的確和其他我們見過的那些不同,已經貫通了整個天地胎膜,想要堵上,恐怕便是煉虛修士也未必能做到……”
“那你還要去?”
荀服君忍不住皺眉。
邵陽子歎息道:“不去試試,焉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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