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界。
白雲小院。
清瘦老者靜靜坐在石桌之前。
目光落在石桌棋盤上,眉頭不覺間已經緊緊皺起。
石桌之上,棋盤內原本形勢明朗的黑白雙方,隨著這黑白二子落下,卻驀然間發生了變化,形勢一時間竟是變得渾淪了起來。
“不,不是這白子的問題,而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顆黑子之上,眼中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一個太一道主,卻讓這些大海市的勢力,多了一口活氣。”
“他到底有何依仗?”
“還是說,隻憑他自己?”
略作沉思,他下意識探手朝著旁邊的棋笥裡摸去,隨即卻微微一怔,轉頭朝著棋笥裡看去。
竹條編織的棋笥裡,此刻隻餘下了孤伶伶的兩顆白子。
遲疑了下,他伸手將這兩顆白子抓起,攤在掌心,出神地望了一會,隨後緩緩握緊,終於還是將其中的一顆白子,輕輕落在了黑子之旁。
“這樣……應該便可以了吧?”
清瘦老者看著棋麵,低聲自語。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似有所感,手掌輕輕在棋麵上拂過,桌麵上的棋盤頓時消失不見。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道身影驀然落入了院內。
貌似青年,隻是光著腦袋,麵容平和、安寧,似如得道。
看到這光頭青年,清瘦老者頓時從石桌前起身,繞過石桌,走到前麵,恭敬地向著光頭青年行了一禮:
“九天十地,無上真佛……不知上尊有何吩咐?”
光頭青年麵露淡笑,掃了眼清瘦老者身後的石桌,對清瘦老者的行禮也不閃不避,隨後合掌回禮,輕聲道:
“我奉佛主之令下界接引有緣之人,如今已經功成,近日該是回歸之時,是以特向長盈界主辭行。”
“原來如此。”
清瘦老者口中說著這個,眼底倒是並無意外之色,抬手輕輕一招。
便即有一隻酒袋似的道寶從屋內飛入了他的手中,他卻不曾多看,接過這酒袋道寶,便即雙手奉到光頭青年的手中,露出一抹笑容:
“這些都是近五千年本界搜羅到的一應道寶、奇珍,其中極品兩件,上品之列,五十缺一,中品千數,下品逾十萬,此外諸多珍材亦不計數……都是本界上下一點微不足道的心意,還望上尊收下。”
光頭青年微微一笑,卻並未第一時間便收下這酒袋道寶,反倒是和聲道:
“界主心願,我亦知曉,待我回去之後,必定告於尊師以及貴界曆代前輩……不過,道友真的不願隨我離開此處麼?”
清瘦老者目露向往之色,隻是卻又隨即無奈搖頭道:
“非不願也,實不能耳……界亂之海如今大海市已然消失,各勢力之間爭端一下子便尖銳起來,若不先下手為強,日後恐為界外修士或是其他兩界修士攻滅,值此關頭,我若一走,玉壺界說不定便會一蹶不振,我等沒落事小,若是耽誤了佛主大事,不勝惶恐……不過若是上尊看中了界內的誰,隻管帶走便是。”
光頭青年微露遺憾之色:
“那倒是可惜了,能在這界亂之海中參悟出規則,界主的才情底蘊若是去了上界,以後多半也是渡劫境界……對了,那位雙身界的應元道主,我能否帶走?”
清瘦老者聞言,眼皮卻微微耷拉下來,掩蓋住了眼底一閃即逝的精芒,低聲道:
“隻要上尊喜歡,都是無妨,隻不過應元道主如今正在助我等應對一方強敵,不知會否耽誤到上尊的行程?”
“強敵?”
光頭青年微有些意外,隨即反應過來:
“是瀆聖界的那位金剛界主麼?他有那麼難纏?”
清瘦老者搖頭苦笑道:
“不是,是前些年在大海市中聲名鵲起的那位太一道主,聽說,很可能是界亂之海外麵的修士,其人實力極強,雖未入渡劫,可實力猶在應元道主與我之上。”
光頭青年目光微凝,他對那什麼太一道主倒也聽聞過,此刻卻有些驚疑:
“界亂之海外麵?他有這個本事,能從仙人關外進來?”
清瘦老者目光微閃,似是無意道:
“或許是此人在仙人關上鑽破了個洞,趁機溜進來也說不定。”
光頭青年正沉浸在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中,聞言斷然否決:
“不可能!便是大乘修士,也未必能做到這點,這仙人關乃是真……”
話說到一半,他驀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目光微微變化,看向清瘦老者,見清瘦老者雙眸渾濁且茫然,心中微微一鬆,隨後搖頭道:
“此人不可能是界亂之海外麵來的……不過既然界主需要應元道主處理這些事情,那便算了。”
說罷,便即收起了這酒袋狀道寶。
感應其中的諸多寶物,微微頷首,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倒是比上次還要豐厚了不少。”
隨即朝著清瘦老者點頭,似有深意道:
“長盈界主,此次一彆,再見或許便是五千年後了。”
清瘦老者也連忙行禮,臉上堆滿了笑容:
“到時候,還望上尊照顧一二。”
光頭青年笑了笑,笑容之中多了幾分莫名,隨後也不再多言,身形漸漸淡去,直至最終消失不見。
清瘦老者緩緩站直了身體,方才的卑微與討好儘數消失,隻餘下冷漠與肅然。
抬起頭,看向界外。
數十道合體層次的界內修士破界而出,雙眸之中,帶著一絲狂熱和憧憬,跟在那光頭青年的身後,迅速消失在了視線的儘頭處……
“看看他們,都去了哪裡。”
清瘦老者輕聲開口,眼眸中閃過了一抹似有似無、交織著忌憚與戰栗的殺意。
但這抹殺意,終於還是被他壓了下去。
一道中年修士的身影無聲浮現在他麵前,恭敬地托舉著一方玉盤。
玉盤上,儼然便是整個界亂之海地圖的縮小。
其上一點紅光,正迅速朝著界亂之海邊緣的方向,直直飛去。
而清瘦老者身後的石桌上,棋盤也一點點浮現。
那一顆遠比所有棋子都要大的黑子,這一刻也無聲浮起,最終,落在了棋盤的最邊緣處。
“仙人關,便是無上真佛親手設立的麼?”
清瘦老者眼底透漏著一抹深深的譏嘲:
“以離開界亂之海為餌,引誘一代代玉壺界修士前赴後繼和大量的供奉,否則便與雙身界或是瀆聖界合作,摧毀玉壺界,嗬嗬,既有利益,又有威脅……可為何我玉壺界曆代離開的修士們,卻再無音訊?”
“我等,便似靈獸,任你們宰割,而這界亂之海,便是你們豢養靈獸之地麼?”
他負手立在庭院中,仰望著茫茫虛空。
似是囈語:
“可世事,豈能皆如你等所願?”
……
萬寶混元大陣之外。
短暫的交戰之中,即便有戊猿王的加入,但數量遠比之前要多的玉壺界、雙身界修士終究還是迅速占據了優勢。
猶如一把銳利的小刀,以無厚入有間,迅速分割、切斷了分屬各個勢力的界外修士們,隨後蠶食瓜分。
這一幕,看得大陣之中的晏直幾人心急欲跳,卻又無可奈何。
這些勢力實在是太過紛雜,即便迫於玉壺界的威勢勉強彙聚在一起,卻根本無法做到合作無間,不,是根本連調度都極為困難。
以至於即便從整體上來說,界外修士們的實力其實尚在玉壺界、雙身界之上,可此刻的情形卻反倒是遠不是對方的對手。
明明數量上遠勝對方,卻隱隱有種四麵楚歌之感。
而察覺到局勢的敗壞,一些小勢力的修士們便更加心亂,或是逃走,或是乾脆臨陣變節。
這也一下子加劇了界外修士們的潰敗速度。
“不行了!咱們隻怕得各自逃命了!”
大陣之內,晏直身旁,一位修士神情絕望,低聲快速傳音道。
晏直死死盯著大陣之外的形勢,咬牙沉聲道:
“再等等!太一道主還未和那二位分出勝負!”
然而那修士卻絕望搖頭:
“以一敵二,你難道真的覺得他能勝嗎?”
晏直頓時一噎,卻來不及多說什麼,迅速指揮安排人手。
餘光則是不時掃過大陣之外,那交疊在一起的三色道域,心中焦急。
但見長雲舞墨,玄黃弄海。
規則如筋骨,道域似血肉,三色混雜交織,幾乎看不清其中變化。
單論道域,與其他合體後期修士也並無太大區彆,然而卻偏偏令得周圍的修士們都心神震動,避之不及。
不止是晏直,即便是玉壺界、雙身界修士們,亦是同樣關注著這團混合在一起的道域。
兩大道主聯手合力激戰太一道主,這幾乎代表著雙方最高戰力的鬥法,未必便能決定界亂之海未來的走向,卻很可能會影響到這一場大戰的結局。
即便是修士,大混戰中,也同樣有士氣這一說。
士氣如虹,若雙方差距不大,則擋者披靡,反之,便很可能會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