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之後的一個下午,醜女來到大古坪。
她給秦三娃買了些生活用品,把他叫到了院子裡的棗樹下。
秦三娃家的棗樹據說是他太爺爺種下了的。
這麼些年下來,奇跡般的從沒有得過瘋病。
眼下已經到了四月,乾枯了一個冬天的棗樹枝條泛青,發出了新芽。雖然距離棗樹開花還有些時日,但是,人往棗樹下一坐,已經可以聞到棗花盛開時那股清甜的氣息了。醜女讓秦三娃在棗樹底下擺了一張桌子,兩條板凳,就是喜歡這種令人耳目一新,頭腦清醒,又充滿了希望的氣息。
“你究竟想什麼,直接說吧?”秦三娃用玻璃杯泡了兩杯茶。陝南茶葉獨有的清香,嫋嫋而上,很快就和棗樹發青時的氣息融為了一體。
“上回搞活動時,我不是說過要幫你嘛,今天咱倆好好談談。”
醜女字斟句酌地做出了回答,卻仍舊害怕傷害秦三娃的自尊心。關於“未來打算”這個話題,勢必牽扯到談話人的現狀,稍有不慎就會讓對方感到你這是在嫌棄他的現狀,希望對方能改變現狀,以達到和你身份對等。說的更直接一點,醜女很擔心秦三娃以為她在俯視他,嫌棄他。
“原來是這件事啊。”秦三娃的反應倒是很平淡。
醜女暗暗舒了一口氣,笑著說:“我都沒問過你,你把學上到什麼程度咧?你知道的,現在做個什麼,都要講究學曆的。”
“我把高中念完了,大學沒考上。”秦三娃笑了,端起茶水喝了一下口:“你不要這樣,我沒有這麼敏感,是我學習不行,不是社會不好。”
“原來你並不介意討論這個話題啊,原來是我想多了。”
醜女也笑了,捧起茶杯,啜飲了一口,仰頭望著在天地間肆意伸展的棗樹枝乾和嫩綠的新葉,眼睛裡很快倒映出了湛藍清新的天空。
“三娃,我是真的想幫你,你要是想做更多的事情,就該設法提升自己。”視線從高處落下了後,醜女收起了笑容,真誠地望著秦三娃。
“其實,這個問題我想過,認真地想過,村裡的趙叔也找我聊過,當年我沒有考上,他就提過讓我去複讀,可我欠他太多了,不想再欠他的了,而且,你知道的,上大學要花好多錢,這對村子裡人又是一種負擔,所以,我放棄了……上學時,老師說過條條大路通羅馬,我要是路子走得對,一樣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話匣子一旦打開,秦三娃說的就有些多。他自嘲地笑了笑,有無奈,也有釋然。
“可是,現在你也看到了,有知識可以做更多的事。”醜女說。
“是啊。”秦三娃點了點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春日斜陽從棗樹的縫隙,灑了下來,在秦三娃臉上留下幾團光斑,讓他那張膚色偏深的臉很像一件出土文物,帶著天生卻厚重的固執。
“如果要你重新拿起課本,去準備高考呢?”醜女盯著秦三娃的臉看了半天,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這是她此行的目的,不說,便白來了。
秦三娃搖了搖頭,目光順著粗糙的樹乾,攀援而上,望向了高處:“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必要在這事情上再浪費時間了。”
“事情關乎你的前途,絕對不是浪費時間!”醜女瞬間激動起來,不像剛才那麼謹小慎微了:“你現在還年輕,一切都還來得及,等你真的上了年紀,就是想重新參加高考,也沒那個精力了!三娃,你要聽勸!”
“嗬嗬。”秦三娃隻是笑,不接醜女的話。
“實話跟你說了吧,那天之後,我幫你打聽了一下,聯係了人,隻要你願意,你隻需要拿起書本好好學習,其它的你都不用管!”醜女又說。
“我不想欠你的。”被逼得急了,秦三娃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聽到這話,醜女愣住了。她把秦三娃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樣,卻從沒想過她和秦三娃最多隻能算談得來的朋友。“要不要我幫忙另說,你要為自己的未來好好做打算呢,你現在真的來得及,要是再拖幾年……總之,這是你的人生大事,不敢馬虎。”醜女表情尷尬,硬著頭皮繼續說。
“這樣吧,你讓我好好想想,想好了,我跟你說。”秦三娃終於鬆開了。醜女的誠意無疑打動了秦三娃,讓他無法辜負如此真摯的友誼。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醜女不再逼迫秦三娃,臉上的神色又緩和了許多。她端起茶杯,聞著茶香,再次仰望起了承載著秦家幾代人記憶的老棗樹。秦三娃的太爺爺會是怎麼樣的一個老人呢?他爺爺呢?父母呢?他們看著秦三娃在棗樹底下出生,有沒有對他的未來有過憧憬……
涼風起來的時候,醜女不得不離開這處棗樹院落了。
秦三娃借來村裡的農用三輪車,把醜女送到了鎮上的汽車站,看著她上了車。對於這個初次見麵就自來熟,在後續交往中有過分熱情的朋友,秦三娃的感情複雜。有時候,他感到醜女就像漿糊一樣,粘人得不行,有時候他又對自己能遇到這樣的朋友感到慶幸。“咱倆關係再好,我的人生都得自己想辦法呀。”中巴車發動起來的時候,秦三娃默默地想,望著把頭伸出車窗外,拚命向他揮手的醜女,禮貌性地揮了揮手。
送走醜女,秦三娃想著心事,駕駛著農用三輪車,在濃重的夜幕中穿行,回到了大古坪。關於未來出路的思考,想得他頭疼。然而,不等他摸著發燙的腦袋把車停下來,趙軍海就出現在了路邊。
“三官廟的吳站長有急事找你呢,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給趕緊給人家回電話!”車子剛剛停穩,趙軍海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秦三娃。
秦三娃已經有多少日子沒有跟吳轉山聯係了。吳轉山突然打電話找他,能有什麼事呢?秦三娃接過手機時,不由得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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