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一直很遺憾，她本來是可以學醫的，卻不得不接受她那個學醫的機會最終還是失去了。這一次，是因為家人的一些考量。
很多人喜歡說，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是母愛。
我不讚成這樣的話。即使我在養育子女之後，我深深懂得了父母對子女的付出，遠遠超出了其他各種關係下的付出，但我絕對不相信“無私”二字存在。
我都曾經給孩子算過一筆可怕的時間消耗賬，從懷孕到生育孩子，再到養育孩子，再到照顧幾位重病的老人……我多次不得不將我此前的積累放棄絕大部分，首先確定家庭的有效運轉。而我知道，我已經足夠能夠放下很多不必要的內耗，選擇接受現實的無情摧毀，同時欣然接受我自己對自己過去更清晰的揚棄。所以，我儘管會算時間賬，但我很能快速消除遺憾情緒。
我考上大學之後，我媽才將她埋藏在心底的痛說給我聽。我隻是聽著，沒有多說話。我知道，我媽的心裡一定是很痛很痛的。畢竟，當醫生的話，家裡的情況不知道會好多少呢。但我隻能化解她的遺憾。
我裝傻，哈哈大笑：“如果您當時就去學醫了，大約不會嫁給我爸，也就不會有我哥和我了。所以，幸虧您沒學醫，否則沒有我。”
我媽聽到我的這種表達，也很無奈，隻能溫婉地笑笑。她能明白，這是我的安慰罷了。往事不可追，我能做的也隻是寬慰寬慰母親。完全不可能像我媽那樣，實實在在地照料我長大，助力我成長。
“是呀，我有優秀的兒女，知足。”母親有時候也會回應，但這也隻是一種自我安慰甚至自我麻痹罷了。
在這麼安慰自己之餘，我媽所能做的事，就是不斷默默做好每一件事，證明自己並不比其他人差。事實上，她證明的是她比很多人都要厲害很多倍。一畝田，其他人還沒有忙完一半，她倒好，已經乾淨利索完成了，並已經開始了第二畝地的工作。
我媽最驕傲的事莫過於從她十六歲開始，整個生產隊裡，已經沒有人能夠勝過她的工作效率和工作質量。是的，如果隻論速度不顧質量，我媽是不稀罕的。所以，她的工分很快也拿到了最高。
據說外公很欣賞她，總希望給母親安排一條不錯的路，至少也希望能讓母親嫁給一個好人家。可惜，連續幾個人給我母親介紹對象，竟然都介紹的是一窮二白家庭負擔極重的我爸。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我爸是家中老大，爺爺生病，我爸十六歲就扛起了家的重擔，一窮二白的家庭，還有兩個弟弟。我媽被安排去看了一趟，一家人擠在極小的房子裡。我媽回去後，對外公和外婆說：“我嫁的是這個人，又不是這個家。”我以前覺得我媽說的時候很豪邁，現在想想，我媽當真有唐朝武則天那種天不怕地不怕，仿佛隻要有能力在身上，一切都不是問題。
當我媽重病之後，我一直笑著麵對一切之際，我才明白，人僅僅有能力是不夠的。
麵對我媽的選擇，外公和外婆很無語。外婆親自去考察了我爸一番，覺得我爸做事還是很細致的。最終，外公和外婆咬咬牙，給我媽備了兩套嫁妝。一套給我媽安置自己的小家，一套給母親送給奶奶，安置那個大家。
我不知道我媽是否曾經後悔年少時的自信，但我知道，我媽在此後的歲月裡，以長嫂如母的高姿態，幫助奶奶，一起將整個家徹底扛了起來。各種各樣的付出，仿佛理所當然。
我長大一些之後，我家的情況比較好一些了。每次去外婆家，外婆總喜歡帶著我睡覺。每次睡覺的時候，外婆總免不了感慨我媽嫁人嫁得太貧寒。我一般的時候不說話，隻聽外婆說說。畢竟，外婆隻是想告訴我，以我媽的條件，本來是可以嫁給更好的家庭的。我也能聽得出來，外婆並沒有對奶奶和爸爸他們不滿，隻是覺得我媽的日子稍微清苦了一些罷了。所以，雖然平時隻是聽聽，但我偶爾也會調皮一下，對外婆說一句：“幸虧媽嫁給了我爸，否則怎麼可能有我？”每次這時，外婆總是無奈地笑笑，接受現實。
接受，似乎是很多人的常態吧？我不知道多少人總是在像我媽這樣，選擇承受。我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奶奶那樣，承受著更加深重的苦難。但我知道，我們的這個家庭，從苦難走向輝煌，沒有我奶奶的負重前行，沒有我媽的夜以繼日，完全不可能躍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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