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學館十日一休的旬假,恰逢宋老爺休沐,便決定帶妻兒幾人去明安丘賞遊。
天公作美,無風雨正晴,馬車緩緩停在山下,此時明安丘滿山楓林開的正酣,一片火紅漫延至山腳。
江應巧從未見過如此數量驚人的紅楓林,成片覆於山,為景色所震撼。
宋夫人讓她拿上紙鳶,去楓樹圍出的空地上放飛,隻是她個子太矮,紙鳶遲遲不能起飛。
宋老爺接過她手裡的線輪,笑道:“巧巧,老爺可是放紙鳶的好手,今日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紅線淩空通青雲!”
說罷便扯著線圈,毫無架子地跑了起來。
宋夫人則與宋歸慈站在林坡上,看著又是放鳶又是扯線的兩人,眉梢滿是柔和的笑意。
“巧巧這時才像個孩子,平日倒是一副小大人模樣。歸慈你看,巧巧這樣像不像隻鳥,輕快的似長了雙翅膀。”
宋歸慈看了片刻,隨後點頭回道:“娘,她像隻燕子。”
日頭正好,宋歸慈沒有繼續留在那賞紙鳶,看了一會便提著弓,獨自走到不遠處林子裡開始練箭。
起初並不順利,每次弓弦隻能拉開一半,射出的箭矢便輕飄飄彈了出去。
這個年紀的孩子學射藝並沒有多嚴格的要求,學館也多是以啟蒙教學為主,做些拉弓姿勢、近距離靶射靶的基礎練習,連弓的重量都是特彆輕製的。
但對於宋歸慈而言,先不說準頭好不好,在拉弓力量上就有一定難度。
正如金施矢所說,自己若連弓都拉不滿,怕是真的要被他們看笑話。
在射出的第六支箭掉在半程時,江應巧喘著氣跑過來,臉頰還透著追鬨後的薄粉,眼睛亮極了。
她將水壺遞過來,小嘴巴說個不停:“少爺,先喝點水吧。剛才老爺好厲害,把紙鳶放得好高,在下麵隻能看見芝麻粒大小!”
宋歸慈點點頭,喝了一口把水壺還給她,繼續搭弦的動作。
見他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江應巧便坐到一旁樹下,安靜地看他練習。
一陣風吹過林間,又落了滿地紅葉,遮蓋了散落一地的箭矢。或許是看這邊練的起勁,到現在也沒有人來打擾。
“啪噠。”
箭筒裡最後一支箭以一個半圓的弧線掉在地上,對麵的樹乾上仍是分毫未傷。
宋歸慈握著弓的手沉沉垂下,嘴角繃成一條線,指節和虎口處被弦磨的發紅。
江應巧起身,上前拾起一支箭矢,在手裡掂了掂,看向少年。
“還練嗎?”
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薄汗,吐出一個字:“練。”
接著彎下腰去拾箭。
看他不服輸的樣子,江應巧像看見了以前的自己。她試著回憶自己當初學射箭時什麼樣子,是的,她會箭術。
那時大學社團招新,她原本並不打算參加,但耐不住被剛認識的室友拉去湊熱鬨,美其名曰提前“積累人脈”,於是隻好選了個圖清靜的弓道社。
沒想到三年下來,倒成了社團裡實力排得上一二名的弓箭手,老師曾多次勸說她去參賽,但都被婉拒了。
比起中靶後的快感和掌聲,她隻是單純享受射出箭那一刻,呼吸隨箭衝破空氣時震顫著的平靜,這算是她在半工半讀的喘息之外,為數不多的愛好。
待將箭筒滿上,她抽出一根箭矢,轉而對宋歸慈道:“少爺,拉弓不是用蠻力,是用勁。”
宋歸慈臉上露出幾分不解。
江應巧走到他身後,雙手放到肩胛上,伸腿抵開他的腳。
“開腳與肩同寬,保持重心放在中間。”
抬手貼上少年的兩臂帶起舉弓,上箭勾弦。
“開弓時,壓肩抬肘,肩背用勁,腕部放鬆。”
女孩的體溫從後背衣服隱隱透過來,平靜的聲音近在耳畔,宋歸慈僵著脖子,眼神直愣愣盯著箭頭上炫目的光點。
“穩住呼吸,起弓,舒展胸腔把弓拉滿,眼睛盯住目標。”
他眼珠微動,下意識順著話看向前麵的樹。
“在你看到連成的直線時,果斷放箭!”
箭矢“咻”得飛出,擦過一片剛離了枝頭的楓葉,直直釘在粗糙的樹乾上,末端箭羽震著餘顫,連帶著他的心也一起顫動。
破損一角的落葉在空中被迫打了個旋,悠悠蕩到地上。
江應巧鬆開他,低頭握了握右拳,看來還不適應這張弓,身體力量也不夠。
她還沒從射箭的狀態裡抽離出來,望著樹上那支箭自顧自地說:“其實射箭是很純粹的事情,某一刻極致的專注,某一個明確的目標,不用與人交流,你的對手,隻有眼底的靶心。”
林間靜得一時隻樹葉的簌簌聲。
宋歸慈轉過來,目光深深地看著她,眸色意味不明。
江應巧這下反應過來,微微暗自懊惱,腦子飛快轉動,含糊其辭地說:“啊…我以前…被一家獵戶收留過,所以學過一點點射箭的要領……”
宋歸慈垂下眼瞼,取一支箭搭上弓瞄準樹乾。
“不想說可以不說,不用扯謊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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