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自己做生意,還是兒子輩讀書,看來都走不通。
李春仙一邊抽煙一邊安慰自己:“讀書也好,做生意也罷,那都是除了土地之外的投機。看我這一窩兒子,個個長得高大精神,走出去和一支軍隊似的。就算他們沒跟上時代,也不急,現在最要緊是要有人!要先解決人的問題,要趕緊生出一窩孫子來,”
李春仙又把一腔心思放在孫子輩上。
好比新買來的紙,好比才抓回來的豬仔,她從新養育一撥孩子們,一定能趕得上時代。
李春仙想象著,自己是一棵梨花樹的老根。她堅信,兒子們都娶了兒媳之後,在她的帶領下,兒子兒媳們將會如她一般多子。孫子們會努力成才,讓羅家的梨花樹香遍整個羅餘城。
在李春仙的期盼下,兩年後,唐彩霞頭一胎落地,是個白白淨淨的姑娘。
姑娘生來和唐彩霞一個性子,甜美安靜,於是家裡人商量來商量去,就給她取名為“羅靜”,因其是長房長女,又加上了字輩,最終取名“羅維靜”。
羅家已經很久沒有比較大的喜事,靜子的出生算一件。要知道,和春仙差不多歲數的嬸子們,孫子孫女都一大群了,春仙折騰了半輩子,才迎來第一個孫輩——全因長河結婚晚,生孩子也晚。
此時,梨花村生孩子種樹的習俗雖然逐漸淡去,但畢竟還在。雖說傳統是生男孩才種樹,但畢竟羅維靜是長房第一個孩子,李春仙不肯怠慢了她。
於是孩子五六個月的時候,正是冬閒時分,李春仙召開了一次小型的家庭會議,笑道:“咱們祖上有個種梨花樹的老傳統。靜子是咱家第一個孩子,我想著辦個周歲酒,再給她種個樹。”
才讀了幾天書的長欣開口就道:“那都是迷信。”
長健也道:“現在土地有限,這梨子又不好吃賣不得錢,後來的小輩都不咋種了。”
長樂更是追著說:“第一生產隊搞示範建設,把梨樹都挖走,全栽上了棗樹。今年棗子賣得好,乾脆我們把那塊地平了,全種上棗樹吧。”
李春仙對梨樹的精神依賴很嚴重,不允許他們這樣說。於是瞪著眼睛道:“就你們知道的多!那是個好寓意!多什麼嘴!”
三豐倒是不以為意:“這也值得商量?想種就種唄。”
又問長河的意見。長河抽了抽鼻子,順勢將母親的煙拿過來卡在耳朵上,淡淡道:“丫頭片子,有什麼好鬨的。白給人家當笑話看。”
全家人都不把這個事兒放在心上,自然羅維靜的樹也就沒栽上。
長河其實有他的額外打算——此時彩霞又查出懷孕,算來已二月有餘。長河滿心想著這一定是個小子,所以壓根沒把羅維靜放在心上。
他將所有期盼都放在這一胎,沒讀過幾天書的長河甚至已經給未出生的孩子起好了名字,要將這個小子叫做“羅維傑”。
英雄豪傑,颯爽男兒!
可惜沒能如了羅長河的願,妻子第二胎又生了姑娘。
即便又一次生了姑娘,羅長河倒也沒多想。畢竟他知道,梨花村這片土地,向來是好生女子。孩子既然已經出生,名字也已經起好,那就不改了,於是羅氏的二女羅維傑就這樣出生了。
李春仙滿心歡喜看好的樹苗子,又沒用上。
但此刻李春仙和羅三豐也無心去籌劃長河的樹苗栽不栽,兩口子現在的心思,都在另外兩個兒子身上——長樂和長健已經到了娶媳婦的年紀,可暫時還沒有好對象。
彩禮是次要的,錢總是會有的。最要緊是要找個好姑娘。
李春仙比對著大兒媳唐彩霞,心裡琢磨著長樂和長健的媳婦兒。她想,要能在唐彩霞的基礎上再開朗些、再苦力氣些、有腦子些就更好了。
托人找了好些個姑娘,李春仙總覺得不滿意。
媒婆跑得腳底疼,連些果子錢也沒有賺到,便也不客氣:“嬸子,你是給你兒子娶媳婦,不是照鏡子。你說來說去,原來是想找個和你一樣的。你這樣能吃苦,現在年輕人可做不到!”
李春仙道:“你恰恰說在點子上了!我們這家,全靠我一手提拔著。要是再有個合我心意的人,和我一起操持這家,不愁我們不能發家致富。我心裡就要個能吃苦的媳婦。”
媒人道:“吃苦是上輩子的事啦!現在的男青年,都隻愛那長得俊俏的,腰身纖細的。”
李春仙道:“我家的大媳婦,長得那樣可人,到我家來,種地打草,照料牲口,還不是樣樣都做得好?不會做我可以教育她們,我這雙手,什麼做不來?總之,女人還是找要踏實過日子的。”
媒人道:“誰還等你教育呢?現在的社會,都是婆婆看媳婦臉色。嬸子你心也彆太高。現在不是從前啦——幾鬥麥子就能換個媳婦。你說的這個彩禮錢,找個中不溜的得了。”
李春仙卻不以為意:“你瞧我這兩個大兒子,這身高、這樣貌,站在哪裡都是冒尖的小夥子。再說年紀也還小,我不愁,慢慢找。”
媒人道:“喲!那您可真要費勁了!”
送走了媒人,李春仙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她隻是在外人麵前逞強,實際上為兒子的婚事愁得每天晚上都睡不著。
長健還猶可,畢竟有一把子力氣,人又長得不錯,姑娘們也都愛他,隻等著說個合適的。獨是長樂令人憂心!
長樂幼兒時發水痘,高燒燒壞了肺氣管,終身留下了頑疾,有多少人都斷言羅長樂活不到成年。可長樂的生命很頑強,好多次險情,他都挺了過來。高昂的醫藥費、大量時間的陪診、看護,三豐老兩口天然就對長樂有著額外的偏心。
如今到了娶妻的年紀,遠近都有人知道他的情況。可長樂又不出去社交,每日除了研究書畫就是找人下棋,他自己一點也不操心婚姻大事。
李春仙每夜都為此事徹夜難眠,擔心長樂會孤獨終老。畢竟村裡的光棍也不少,到死被人一張席子抬出去,那該是何等的淒涼!她不願長樂是那樣的光景。有時候她也對著長樂長籲短歎,說急了就蹲在牆角一根接著一根地吸煙,渾濁煙霧和愁緒一樣,在眼前久久不散。
可長樂卻樂觀得很:“該來的總會來,不來的你急也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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