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已至,羅初想給宋瓊瑤打個電話問聲好。可拿起電話,手在猶豫著,心在害怕著,她怕電話裡麵傳來的是宋瓊瑤那尖銳的、瘋狂的咒罵。
猶豫了好幾次,終於下定決心撥號過去,傳來宋瓊瑤冷漠的聲音:“玩野了吧。”
“”
“你要想在羅家過年,也可以。隻是有個事情——老師打電話來,說學校新學期注冊要用戶口本,你記得帶回來。”
“哦。”羅初回了一聲。
半晌見宋瓊瑤還沒掛電話,她試著問了一句道,“媽,你還好嗎?”她記掛著宋瓊瑤在那漏風的出租屋裡一定很難熬。
那頭的宋瓊瑤並沒有回答,隻是強調了一遍:“戶口本彆忘了。”就這樣掛斷了電話。
儘管元月初十才開學,但羅初過了初五就要回家去。
李春仙問:“這麼冷的天,著急忙慌回去乾什麼呢?”
羅初老老實實說:“我媽一個人在那裡,我不放心。”
李春仙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點燃一根紙煙,掃了羅初一眼,吃醋似的淡淡說:“你倒是很有孝心。”
羅初見祖母臉上語氣不好,便撒起嬌來:“等這次元宵放假,我再來看你老人家!”
李春仙道:“你媽不讓你來見我,你跑來,又惹她生氣。你也不用甜言蜜語哄我。我知道,你心裡沒我。”
羅初低頭,道:“您彆這樣說。這幾天,您不知道聽了哪裡的風聲,說話總是帶著刺。彆人的話,輕易聽不得。我媽一直都忙著打工照顧我,沒空去找對象。”
李春仙吸了一口煙,冷笑說:“既然你主動說了這個事——你也大了,我必要和你說說才行——你媽的事,並不是彆人說的,就是長欣說的。長欣的意思,是支持你媽的,她是想著你媽一個人不好過,找個男人後半輩子也有個依靠。可長欣並不懂香火傳承的道理。”
“什麼香火傳承?”羅初不理解。
煙霧中,春仙的嘴有些朦朧:“你媽要跟彆的男人逍遙,那我不攔著。她不願意要這個貞潔媳婦優秀媽媽的名聲,隨她去。隻是他們不能領結婚證,百年以後,你媽還是要和你爸埋在一起,這才算是圓滿。”
羅初忽然懂了,宋瓊瑤為什麼專門打電話來要自己帶戶口本。
他們雙方通過她來博弈。
她是他們拔河用的那條繩子。
羅初苦笑道:“現在都什麼社會了,您怎麼還迷信這些!”
春仙更加生氣:“你讀了幾天書,就嘴裡沒輕沒重起來。什麼是迷信?難道你不站在你爸爸一邊?難道你就願意你媽跟彆的男人睡覺?你是個怎樣的孩子!”
羅初直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不過是個剛上初中的豆蔻少女,說些什麼睡覺的話,實在難以入耳。羞憤間,她委屈哭了起來:“那你要我怎麼辦!要我把我媽捆回來嗎?”
春仙見羅初哭,既惱事情沒說透,又恨羅初不懂事,夾雜著心疼,她伸手來替羅初擦眼淚:“你也彆哭,遲早這些事你會懂的。我這幾天說的話為什麼這麼嚴厲,還不是因為你太小,我不得不說重些,你才記得住。無論如何,你知道奶奶是疼你的,除了我,還有誰真心能為你想?”
祖母身上原本那溫馨的味道,如今變得陌生。
兩邊都是痛苦。宋瓊瑤是鋒利的刀子,捅進身體去,快狠準;而祖父母是鈍刀子,折磨人。
羅初決定將回城的時間改為今天。
哀哀坐上回城的車,天也終於放晴。越過泥水冰雪的小巷子,羅初懷著忐忑的心情又回到了那間出租屋。
宋瓊瑤不在,大概是去做工了。羅初熟練地起火,下麵,撈鹹菜,準備自己的晚飯。
令羅初驚訝的是,宋瓊瑤回來後,一改往日的頹靡,甚至臉上帶著一種歡喜的神情。她倚靠在門口,身上穿著羅初從沒有見過的一件厚實的大衣,笑嘻嘻說道:“回來啦?”
羅初懷疑宋瓊瑤已經瘋了。她警惕地盯著宋瓊瑤,點頭。
宋瓊瑤把手一伸,道:“戶口本呢。”
羅初老老實實回答道:“沒帶來。”
宋瓊瑤冷笑了一聲,道:“老雜種們還是有一套,想著要把我和你那病秧子父親埋在一個棺材坑裡才收手。可我偏不叫他得手。”
祖父母猜測的沒有錯,宋瓊瑤談對象了。在沒有羅初的這個漫長的寒冷的冬天裡,宋瓊瑤終於迎來了自己的又一春,她要戶口本果真是去結婚。
在心裡,羅初站在媽媽這一邊: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爸爸已經去世,媽媽還要好好活下去。媽媽幾乎沒有什麼勞動能力,找一個好的男人,隻是她迫於生存而尋找的一條路而已。媽媽沒錯。
有時候羅初想:法律都沒說媽媽有錯,為什麼祖父母篤定媽媽是錯的,他們比法律還嚴厲。
宋瓊瑤在飯桌上毫不避諱地向自己的女兒說起再婚的事情,連一點鋪墊都沒有:“我實在地告訴你,我有再婚的打算。褚叔叔是好人,我打算和他領證結婚,自然婚後也會搬過去和他一起住。”
羅初問:“那我呢?”
宋瓊瑤說:“我已經和褚叔叔說好了,他不介意和你一起生活。”
羅初的筷子抖了一下。她像個巨大的拖油瓶。
羅初心亂如麻,半晌,她問:“要是他介意,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宋瓊瑤沒有說話。羅初亦不想聽到瓊瑤說這問題的答案。在母親心裡孰輕孰重,她早用行動做出了選擇。
宋瓊瑤和羅初把事說開之後,褚豐年往出租屋裡也跑得也更勤快。宋瓊瑤平日不大愛笑,即便是不得已要笑一笑,也不過是把嘴角輕輕提一下,連牙都不肯露一顆。但是最近,她的牙露的越來越多,嘴角越扯越大。
褚豐年一來,羅初就得借故躲出去。這時候宋瓊瑤就會用力提一下嘴唇,仿佛被人脅迫著非要她笑似的,對羅初笑道:“你出去找果子玩一玩吧。”
那笑比哭還讓羅初感覺到不適。她大可以不用這麼用力,羅初也懂得避嫌。
遊蕩在那破舊的小巷子裡,羅初數著樹上的樹葉,或者路邊的小草,有時候也帶一本書去看,假裝自己是個熱愛自然的文藝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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