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百元花光之後,依然沒有治好羅維濤。兩天之後,羅維濤的身體開始變綠了,那是黴菌。腐壞的皮膚引起來感染,縣醫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
羅長欣依舊沒有放棄,她和長樂奔波在各大醫院的門診部,帶著羅維濤的照片給大夫看。最終隻有一位大夫鬆口了:“你把孩子送來吧,我隻有萬分之一的把握。”羅長欣抱著二哥長樂的胳膊直流淚,不知是高興還是著急。
個中的曲折難以表述,但幸運的是,羅維濤終於在這位大夫的妙手醫術下,從死神的手裡搶回了性命。
羅維濤的再生,相當於救了李春仙和唐彩霞的命。李春仙當即就捂著雙手哭出了聲音,這之前,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羅長欣看著重症室裡轉危為安的羅維濤,喜極而泣。
治療孩子的費用不菲,羅長河在這個秋天裡收獲的所有的糧食,都化成了紅紅綠綠的醫院收據。除此之外,他還欠了一屁股債。他計劃的二手四輪子,一生都沒再能買到。
被救回來的羅維濤全身70的皮膚燙傷,右手筋骨也因此不能伸展。
令全家人感到欣慰的是,在羅維濤成長的歲月裡,她沒有一刻因為燙傷的皮膚而自卑,她的脊背直挺著,她的頭顱高昂著,像個驕傲的小藏獒。
羅維濤自小就不愛女裝,時常混在男孩隊裡。小麥色的健康膚色、過人的力氣都使得彆人常常忘記她是個女孩子。連羅長河都常說:“我這個丫頭,比兒子還硬朗。”
隻是他說完這話,必然會惋惜一陣。
長樂還在世的時候,最愛開家中小女孩子的玩笑。例如他騙羅維靜,說魚湯脂肪高,吃了臉上會長粉刺,搞得羅維靜一段時間都害怕吃魚。例如他騙羅維傑,上了初中就不學代數。後來發現初中確實不學代數,但把代數歸納到“數學”這一門裡麵。例如他騙羅初,說家中女士優先的意思是吃飯和洗碗兩方麵都要優先。
但長樂從沒有開過羅維濤的玩笑,說話總是正正經經,客客氣氣,顯得格外疏遠。因濤兒是個平腦袋,聽不懂玩笑。
羅長樂也常常將羅維濤當男孩一般對待:“濤兒,你勁兒很大,二叔和你摔跤你得行?你可喜歡學武術?或者踢足球?”濤不言不語,靜靜坐在一旁不說話。
羅維濤不說話,自然是長樂的話沒有說到點子上。濤雖然像個男孩子,可她是真的女孩子。她也喜歡裙子,也喜歡指甲油,隻是沒人看見,也沒人在意。他們總是認可自己以為的東西。
長樂也總是自我批評,說道:“我許多時候把羅維濤當男孩兒看,但又沒有教育男孩的經驗,搞得她不歡喜。咱們羅維濤沒有讓人操心的地方,真不知是可惜還是可喜。”
羅長河漸漸地老去了,即便是心裡還想再生一個兒子,他的身體也跟不上了。於是羅長河愈加苦悶,愈加沉醉在醉後的世界裡。
在羅長河醉了的時候,羅維濤就是這個家的當家人。她曉得家中所有資產的明細出入,哪怕是一根針,她也準確地知道應該在哪裡,現在在何處,誰是最後使用者。
夏日的毒日頭裡,大院的孩子們都昏昏欲睡,隻有羅維濤在洗衣裳,替母親減輕負擔。冬日的暴風雪中,羅初躲在家裡一步也不敢出去,羅維濤還在後院給牛羊喂麥草。她生命的每一天都在不遺餘力地支撐這個家庭。
長河喝醉後常常發脾氣,逮著誰就懟誰,即便是羅維傑,也不願意前去碰釘子。隻有羅維濤勇敢地上前去,父女兩個便對著罵,你罵你的,你罵我的。
在羅維靜的婚禮前夕,那時候的羅維濤才剛剛上初中。羅長河因為幾件小事件事,和唐彩霞上了脾氣。
一件事情是,從不打扮的唐彩霞,在女兒結婚前夕去染了頭發。她沒有經得住那發廊老板娘的花言巧語誘惑,給頭發焗了油,染成了當下最時興的紫紅色。為了不那麼突出,她要求老板娘隻薄薄地上一層染發膏,不要做得太花哨。
饒是如此,羅長河在燈光底下還是發現了妻子的變化。他悶聲說道:“染這個球頭做什麼!”唐彩霞不理會丈夫的不滿,心裡還是很高興,她把頭發梳了梳,道:“女兒要嫁人,老娘還不得收拾收拾?”
羅長河白了唐彩霞一眼,一邊生悶氣,一邊卷了一隻紙煙,抽得吧嗒吧嗒地響。過了一會,他突然問道:“還剩下一萬多少?”
唐彩霞知道羅長河問的是羅維靜的彩禮還剩下多少,她算了一下,道:“有個三五千。”
羅長河道:“你胡說什麼?上次我和你一同算,去了嫁妝買了包袱還兩萬有餘!”
唐彩霞道:“結婚的東西零零碎碎這樣多,哪還能一條條給你算去?彆的不說,這些天來打雜的幫忙的,光是管待夥食,買菜買酒就去了多少哩!”
其實她胡說的。她把錢花在靜子身上了,出去買包袱,總是零零碎碎給靜子紅包,讓她存著備用;預定的衣裳是三百,她額外再給添置一身,怕靜子換不開——總之錢她沒亂花,她要好好補償靜子,但不讓長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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