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瓊瑤上前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再次確認似的喊道:“阿初,真是你嗎?”
自大學畢業那年一彆,已經十年不曾見麵。偶爾發個消息,阿初也總是不回複。沒想到,母女兩個竟然在這裡不期而遇。
也是,羅餘這個地方太小了。城東到城西,城南到城北,張王李趙即便不是都認識,也都算臉熟。
阿初取下方巾,點了點頭:“嗯。”
宋瓊瑤看著阿初的輪椅,神色擔憂:“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坐著輪椅呢?”
阿初解釋:“最近腰不好,走不了幾步。身體沒有問題,就是懶。”
宋瓊瑤在許諾麵前有些拘謹,扯著嘴角硬笑了一下。看著羅初,她自顧自打開了話頭:“我的腰一直就不好,你自然也是遺傳了我的不好。這些年來,你都不回我消息。你的一切事情,我都從長欣那裡多多少少問到一點。我一直想你。”
阿初一直認為瓊瑤不算太矮。但今日一見,母親似乎比記憶中矮了一大截。從前宋瓊瑤是她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今日的宋瓊瑤卻好似隻是路邊的石凳子。
宋瓊瑤的臉上風霜有印,可以看出近年來生活也未見多輕鬆。
阿初淡淡問道:“你一切都還好吧?”
宋瓊瑤笑了笑,以一種認命般的口氣:“怎麼算好,怎麼算不好呢?現在肚子可以吃飽,冬天不凍手,也就算很好了。你還記得從前,我們住在這條巷子裡,幾乎沒凍死在那房子裡。”
她手指著那片已經拆遷改建的槐花巷,說著從前的故事:“那時候,咱們過年才可以吃上一頓肉,頓頓都是素麵條。因為餓,乾不動活兒,拚著命熬出點錢來苦苦求存活。這些年逐漸老了,年輕時候熬的那些命,現在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病。”她把手裡的袋子舉起來,羅初這才看見,裡頭是大大小小的藥品。
宋瓊瑤又說:“那時候最高興的事,就是每個月發工資吃一條魚。說來也奇怪,自打搬出了那槐花巷,我居然不愛吃魚了!到現在,我都不愛吃。也許是從前吃怕了。哈哈。”她笑了兩聲。
那些饑寒交迫的日子,是她們心中共同的痛苦,卻也是僅存的共同的溫暖回憶。
見阿初沒說話,宋瓊瑤又道:“我看你好像不大活潑,是不是有些感冒。”她說著,要來摸一摸阿初的額頭,但阿初避開了。
她似乎全然忘了大學的時候,她是怎樣逼迫著阿初逃離褚家。今天她說這些,就好似阿初隻是鬨脾氣離開了一陣罷了。
女兒不太愛交流,宋瓊瑤於是看著許諾,尬著臉問了一句:“我家阿初性子烈,沒給你們家添麻煩吧?”
阿初的性子早就不烈了,她曾經是一株仙人掌,現在已經變成蒲公英,隨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
許諾道:“一家人,說什麼添麻煩的話。”
宋瓊瑤淡淡一笑,想要問什麼,終究沒開口。
三個人都淡淡沉默著,這場會麵好似一鍋煮著石頭的湯。良久,宋瓊瑤笑道:“聽說,你們買了房子了。”
許諾道:“是。在江東定居下來,住了一陣子了。”
宋瓊瑤用力點點頭:“可憐我們阿初,一輩子沒有住過自己的房子,東蹭一天,西蹭一晚,處處都受排擠。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實在高興。”讚歎了兩聲,她想起什麼似的,低聲道:“阿初,我私下存了一兩萬塊錢,雖然不多,也是個心意。你給我個卡號,算我做母親的給你的一點心意。”
——買房的時候,阿初不是沒向娘家人求助過。
先求助三豐。因惦記著李春仙曾說,家裡好歹還有二十萬,她小心開口,隻怕祖父誤會她來奪他的資產:“爺爺,我準備買房。首付一百萬,許諾他們家出了七十多,我這邊也多少要出一點。你能不能借我五萬塊錢,明年我提了公積金還給你。”
三豐道:“他們家出了七十萬,你就買七十萬的房子,何必買一百萬的呢。你手裡那些錢,正好可以替維生在羅餘買一套房。這樣,你們姐弟都有了窩兒,豈不是正好?——我的錢,我或許還有用哩。”
後來求助長欣。長欣道:“你知道的,我借了好幾萬給維生,他到現在沒有還上。我再有多的,也總要顧著我自己。”
羅初急著說自己的還款計劃:“我隻要半年就可以還清。”
長欣道:“我不是路邊的樹,你們誰見我都摘點東西去。”話說得已經很明白,羅初隻得燒著臉沉默。電話那頭長欣又說:“既然你們都有錢買房了,其實可以考慮把維生的錢先還我。”
原來她把維生的賬記在羅初的頭上。
一分嫁妝沒有帶,白賺了人家的彩禮;百萬首付,付了兩成不到。夫妻關係不是那麼和諧,孩子又一直不願意生——羅初懷疑自己對這段婚姻的價值。
誰能想到,隻有苦命的宋瓊瑤,多少還惦記著給女兒些許補貼。一個仰人鼻息的女人,攢下這一兩萬塊錢,也許是用作終身的底本。
親情,真是讓人看不透。
愛,真是很難描畫。
羅初正在胡思亂想,隻聽許諾道:“您這一番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房子已經買了,我們收入也夠還貸款。暫時我們沒有用錢的地方。這錢您先留著,哪天有需要,我們再開口。”
宋瓊瑤又瞄了一眼羅初,笑道:“阿初是不是還怨恨我?怎麼不說話?”
阿初沒有勇氣抬頭,抬頭去看一個花白了頭發的婦女,堆著滿是皺紋的笑臉來問女兒的好。
她腦海中不斷閃現著娘兒兩個蝸居在出租房,那些挨餓受凍的日子。她又想到:我今天因為恐懼生育,就差點放棄生命,可宋瓊瑤生下我,養大我,宋瓊瑤的日子比自己更苦。
想到這些,阿初沒有辦法不原諒自己的母親。
想得多了,她有些頭疼,有些迷亂,覺得曾經宋瓊瑤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傷害,也許從未發生過,也許那是自己過激而導致的錯亂記憶。
宋瓊瑤見阿初總是低著頭,訕訕站起身來,道:“我還要去打工。阿初,你彆怨恨我,我從來都是迫不得已。”她說著,尾音已經帶著哭腔。
就這樣,就這樣匆匆一彆。阿初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母親,自己也做過了母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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