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元的葬禮簡單又短促,因年少離家,他沒有朋友來吊唁。長健離家這麼些年,家鄉圈子早已經散得差不離,如今能來的,幾乎都是羅餘縣僅存的那些血脈親戚。大家鬆鬆散散坐了幾桌,感歎了一番命運多艱,也就並無他話。
東家們幫過忙,晚間就四散離去。空蕩的梨花村裡,唯有羅家大院亮著燈。
燈下,許諾還在等著羅初。而羅初在等著羅三豐。
長孫去世,三豐不得不來。但他害怕被兒子們軟禁,因此固執地要求羅初陪著他。許諾待要不答應,但看著老人家風中殘燭一般的情形,他也狠不下來心。
羅三豐離不開的原因,是長健拖著他。
長健拉著父親的手,雖沒有喝酒卻已語無倫次。他傷心過度,隻求著父親能給他一點溫暖。但父親擔心著自己的自由與幸福,刻意地疏遠著兒子。所以本應是溫情的四手相握,變成長健單方麵扯著三豐的袖子。
“借壽。”長健喝多酒一般,“爸,人家說,老人家活得長,是借了年輕人的壽。你說說,你都九十了,阿元才三十。”
“你胡說什麼呢。”三豐生氣駁斥。
長健又道:“爸爸,你長孫沒了我絕了後,你也絕後咯”
三豐一雙眼睛環繞四周,他期望有人救他。
還是許諾不忍,他上前道:“天色太晚了。大家忙了一天,就彆熬著了。”
長健看許諾一眼,忽而笑出了聲,那聲音淒慘而又詭異,配上長健那蒼老的麵容,更令人心驚。長健問:“許諾,你是高智商人才。你替我分析分析,我們家這種絕後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他這一聲,倒是提醒了長欣。
長欣問許諾:“許諾,我忽而想到一個問題,沒準你還真能回答上。羅初她爸,有兩個兒子,一個沒能生下來,一個沒能養大。當初說是什麼基因病,後來孩子沒了,也沒能確定下來。現如今,我三哥的兒子,莫名其妙發燒後就心臟驟停。你說,這種情況,他難道能說是巧合嗎?會不會是我們家有什麼基因問題?”
許諾不想攪和進羅家的瑣事裡。但他有意拆解眼下這種膠著的情況,想隨便說點什麼分散長健的注意力,於是隨口回答道:“要是某種致病基因被染色體攜帶,可能就會導致隻遺傳男性的遺傳病。至於是什麼病症,還需要進行進一步的基因檢測和臨床分析——這說不好的。”
這話正中了長河的心事,長河猛一睜眼:“要是真有這種遺傳病,豈不是說我們家隻有生女孩的命?不對,那我們這一代,我和長健怎麼是好的?為什麼爸爸是好的?”
許諾道:“就算攜帶了致病基因,臨床表現也會不同,或者輕重程度不同或者發病時間不同,也或者根本不會表現在死亡上。我說的理論,隻能是理論,要依靠科學數據分析具體情況。”
長河聽不懂這亂七八糟的,呆呆道:“科學那麼神奇,都解釋不了我們家的情況。”
許諾站定科學立場,又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遺傳病的病例,醫學書上已經寫滿了。基因檢測技術也已經很發達,每個準備生孩子的夫妻都可以去檢測,這樣很大程度上就能避免遺傳病。但很多看似遺傳的東西,其實不是遺傳,而是環境導致的。好比,一個父親抽煙,他的肺病並不會遺傳給兒子,但二手煙卻能把兒子也變成肺病。”
聽到這裡,長健鬆開了緊緊箍著父親的手,紅著眼睛看著許諾:“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沒把兒子養好?”
愛子夭折,他把這事怪給命運,怪給基因,卻一點不肯背負起養育不佳的責任來。
許諾脾性素來溫和,不乾己事不張嘴。聽長健這不善語氣,許諾也上了氣,他還有些暗暗為愛妻出氣的意思,因而故意把下巴揚起來一點,道:“好不好,那是你們父子之間的事。問我一個外人做什麼?天色太晚,我們就先走了。”
說罷,他拉著羅初往外走。
他隻是侄女婿,麵子做到了,帶著老婆要走,長健也攔不住。三豐也跟著,一溜煙就上了車,動作快到完全不像個瞎眼老頭兒。
車上,三豐卻還記著之前的話題,他問許諾:“許諾,你說的那什麼致病基因,是真存在的嗎?那意思是說,祖祖輩輩逃不開嗎?那是詛咒嗎?”
許諾開著車,也是無聊,隨口道:“好比有一個外國的家族,他們家世代都遺傳了六指。這個六指,就是基因控製的。相同的,某些家族世代遺傳某種特征,就是通過基因遺傳。這有些晦澀,您不需要懂。但我還是那句話,依我看,咱們家的事,多是人道大於天道。”
後麵這句話,他說得彆有深意。
他提基因,不過是為了轉移長健他們的注意力,好化開當時那種膠著的情況。但羅家的長輩們,都比較鑽牛角尖,似乎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就好比三豐現在,他並沒聽到最後一句話,他體會到的意思隻有一條:
“羅家可能有基因病,會世代遺傳,男的有可能活不長。”
這不理性的思維差點將三豐擊倒,他回到出租屋,愣了半日的神。秋蘭來問,也問不出個什麼,三豐隻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呆呆說道:“我這一輩子,竟做錯了。”
回去的路上,羅初心情很低落。她問許諾道:“你說人道大於天道,是什麼意思?”
許諾淡淡回答:“你這一代,死的死,傷的傷。從一個你,我就能推出彆的孩子的成長路徑。阿元的死,明顯是無症狀感染後發病,並不是什麼突然就死了。你家裡的人,不願意相信這種厄運會纏著自己,隻好都怪罪在彆的事情上。阿元的身子本來就比彆人弱,感染後的症狀自然也會比彆人重。知道自己感染,就應該立即和家裡人說明,並采取一定的預防和養護措施。但我聽來,阿元沒說,你三叔夫妻兩個也不當回事。嗨,說到底,我不認為你們有基因型的疾病,我看你們倒是有群體性癔症。”
羅初鼻子裡哼了一聲,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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