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醫院時,可高興了。
雖然胳膊很疼,但是不用上課,又不用農忙,而且最要緊的是,我父親真服了我,認為我是有種的。
他從此再不敢橫著眼睛和我說話。
哥哥來看我:“丫頭,你真絕。你真敢跳。”
我特自豪:“怕他怎的。”
哥哥眉毛耷拉著,眉尾好似有千斤重:“我也想像你似的。可惜父親更生氣,更暴怒,鬨得我在學校都沒法做人。”
我道:“太要麵子能成什麼事?哥,你就是太害怕了。你瞧,至今我隻是摔壞了了一條胳膊。一條胳膊,難道還能比我整個人生重要嗎?”
三個多月後,我父親親自帶著我去改了名字,從此我叫“羅欽”。
這個字是我自己取的,意思是“我敬重自己的人生”。
我父親不大理解其中的意思,隻覺得不好聽,也不像個女孩名字。但他向來也隻是叫我的小名“阿毛”,所以也逐漸不理論我的大名叫什麼。
我和羅家的各位姐姐們一樣,一直在羅餘讀書。十八歲時,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普通大學,從此再沒回過羅餘——一次都沒有。
我是個天性淡漠的人,我並不像其他的兄弟姐妹們一樣,對家庭有著深刻的感情。事實上,我幾乎無法理解一切歸因於家庭的無知奉獻。
好比,我的大姐羅維靜,到了年紀,就要被家裡人引導著去嫁人這事,簡直不可理喻。試問我和新郎都沒有在一起生活過,我怎麼能確定要不要和他過一生?——萬一他睡覺打呼嚕,萬一他不愛洗澡,那我下半輩子都要睡不好了。
麵對此事,母親說:“都是這樣的。是個人都是有缺點的,過久了就習慣了。”
我說:“一輩子要是這樣囫圇著過,不如彆生出來。”
母親來打我的嘴巴:“胡說什麼呢。我們家,就你是個刺頭。你可要好好找個姑爺,我們家還指望你呢。”
我說:“你們指望姑爺,姑爺還指望你們呢。各自顧自己吧!”
再比如說,我那重男輕女的祖父母,每每總是暗諷我對羅家沒什麼貢獻:“你個小丫頭片子,真白長了一副尖牙利齒,要是這張嘴長在你哥哥身上,不知該有多好。”我也不慣著他們:“你們生不出來會說話的男娃,怪誰哩?”
所以家裡人和我都不大合得來。所以我也懶得去迎合家裡人。
說實在的,一個女孩子家在外地謀生,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自力更生找一份穩當的工作,總是困難的。
想到吃苦的日子,我也不免哀歎:“我家對我最大的貢獻,就是刻在骨子裡的能吃苦的基因。”
漂泊在外五六年後,我才終於稍稍穩定。這個稍稍穩定,不涉及什麼固定或者半固定的資產,僅僅隻是銀行卡有了一些能抗風險的餘額罷了。
母親幾次打電話來,說哥哥要結婚,要買房子,希望我能貢獻些許資金。她將這個貢獻,體麵地稱作“為了這個家,支持幾個子兒”。
那意思就是不還。
我和哥哥的感情不淺,但這並不是需要我無償付出的理由。我打電話給哥哥去,哥哥說:“買什麼房子,我還沒有對象。沒有到那一步。真到那一步,我會親自對你說。”
我此後就不大給母親打電話,她的焦躁情緒太折磨人,完全是無中生有,自討苦吃——說了也不聽。
母親也是可憐,她的焦慮之心說給父親,隻會被父親無限放大,絕不可能得到治愈。母親沒有彆的可支撐的親友,獨獨隻能打電話來向我訴說。
母親和父親的婚姻不能說是失敗,但也絕非算得上好。他們吵架的時候,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小時候大伯二叔都搬出去,連祖父母都走了,羅家大院空空蕩蕩,隻剩下我們一家四口,父母親吵架的聲音,簡直可以將老房子震翻。
母親的主要攻擊方向在於:“我就不該盲目地嫁給你,吃下這些苦。”
父親的主要攻擊方向在於:“你生的這些孩子,沒一個出息的。”
說到底,都是母親的錯。母親眼光不好,母親肚子也不好。隻是不管吵得多厲害,他們又很快會和好。後來我發現,隻因他們是兩隻孤獨的半圓,對方再不好,他們也彆無他人可依靠。
我從不將父母的裂痕當做自己生命的裂痕,而是將其作為反麵教材列入未來生活計劃。所以,我對伴侶的選擇很是慎重。
我並非不婚主義者。我對美好的愛情抱有期待,甚至很期待進入婚姻生活。我清楚地知道,我這種家庭疏離感隻是源於不幸的原生家庭,那不應該磨滅我對未來的生活的想法。
——好比吃著一碗熬得稀爛的麵條,我不僅不會厭惡麵條,我還會想象假如自己去熬這碗麵條會是怎樣香甜。
二十四歲的時候,我確定了一個還不錯的結婚對象,並開始同居。倒也沒有瞞著家裡人的想法,該說也說過。
我母親十分驚恐:“你怎麼這樣?——你們還沒有定親,居然就住在一起,這樣你的名聲就會不好!”
我的語氣也很驚嚇,沉重問說:“那怎麼辦,我不會被浸豬籠吧?”
我母親說:“那你要他快快娶了你才行。要是他變心,你就完了!”母親還給我舉例子,說羅初新找了一個男朋友,追到家裡來四處造謠,說羅初騙他的錢,又不肯跟他等等,名聲壞得緊。
我說:“你們遠在西疆,這事兒你們都知道?”
我母親說:“村裡就有那男的認得的人,四下裡傳遍了,叫羅初不好做人。”
我說:“那管什麼?羅初又不在羅餘過生活——她可能這輩子也不再回去,任他們說去吧。”
我母親教育我:“無論如何,你不能學她,壞了名聲。依我說,你應該儘快帶他來家看看!”
“來家?”我問,“羅家大院?還是哪裡?我們哪有家?”
漂泊在西疆,像寄生蟲一樣寄生在我哥哥身上的父母,其實對家庭的概念,就隻剩下那些糟粕原則。
我母親沉默了。半晌,她不得已退一步說道:“你哥哥買了房,結了婚,咱們就定下家了。那時候你再帶他來吧。”
喜歡羅家大院請大家收藏:羅家大院天悅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