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向晴離開那天下的雪還沒化,天氣嘎嘎冷,估摸著能有零下二十度。
今年因為傳染病,好多事都耽誤了,以往每年上凍前,都有外麵的手藝人來村裡彈棉花。
棉花票不好弄,家家的棉被一蓋就是十好幾年,棉花瓤子容易板結,蓋起來又硬又不保暖,有條件的隔幾年就要把家裡的被褥重新彈一彈。
村裡人耳朵好著呢,關著門窗都能聽到項大誠廣播裡的大嗓門。
“可算來了,昨晚爐子滅了,半夜把我凍醒了都,我家這破被蓋身上跟個石頭似的,又硬又沉,能壓死個人。”
“我家褥子讓狗蛋在上麵畫地圖了,實在受不了那味,讓我給洗了,疙疙瘩瘩,躺上去膈得人腰疼,總算能重新彈彈了。”
冬歇正式開始,最近又封山,外麵沒活,家裡待夠了,不管有沒有棉花要彈,大家都往大隊部湊,東北老鄉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湊熱鬨的機會。
項海瀾也去湊熱鬨,她新做的被子不需要彈,單純對彈棉花這項已經快要失傳的手藝感興趣。
現代人蓋太空被,鴨絨被,鵝絨被,老棉被大都堆疊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回鄉過年才有機會蓋上一床。
有人嫌棉被太沉不透氣,最厚的那種九斤棉,壓身上能做一晚上噩夢。
項海瀾倒挺喜歡棉被的厚重,捂嚴實了,很有安全感。
項大誠把隊部掃盲的教室騰出來,生了爐子,師傅在桌子上彈棉花,看客們嗑瓜子,聊大天,不一會兒地上就落了厚厚一層瓜子皮。
隻有項海瀾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師傅操作。
彈棉花跟所有老手藝一樣,有著不緊不慢獨特的韻律,師傅身背彎弓,彈花錘有節奏地擊打在弓弦上,棉床上板結的棉花隨之變得鬆軟均勻。
效率不高,一個人一天頂多能彈三床薄被。
屋子裡嬸子大娘們的話題還在圍繞著這次鼠疫打轉,誰家死了人,誰家親戚還沒好利索,山裡某個人少動物多的生產隊受創最嚴重,全部中招等等等。
聊得最多的是幕後凶手,農村婦女各個都是福爾摩斯,鬼子當年在省城近郊弄的那個研究所惡貫滿盈,戰爭勝利30年了,在老百姓心中還是惡魔般的存在。
“一定是那個所沒處理乾淨,小鬼子的特務潛伏在咱們這,大家都把眼睛放亮了,遇到情況趕緊報告公社。”村裡一個小腳老太太大聲提醒。
趙四媳婦才從娘家回來,伺候得腦炎的老娘一個月,人瘦了十多斤,沒力氣罵人,但她能打人,“要是讓我碰到那癟犢子,非乾死他不可。”
正花樣百出罵人呢,教室門開了,李三奶奶喜氣洋洋推門進來,身後還跟個大高個國字臉,靦腆的中年男人。
“都在呢,我今兒不彈棉花,我來跟你們介紹個人,”三奶奶把身後的男人拽上前,嗔怪道:“你秀靦個啥,害怕見人咋地?”
“大家夥,你們都聽好了,這是我相中的對象,俺們倆對對方都挺滿意,事兒已經定下來了,臘月初十擺酒,張有強是一婚,不能虧待了他,得好好操辦一下,你們都來喝酒哈。”
棉花錘敲擊弓弦,發出重重一聲“嗡”。
屋裡坐著的人捏瓜子的手頓住了,全都張著嘴,一臉呆滯。
啥玩意?沒聽錯吧?一婚男人,不是……李翠花,你看著比人家大了不止一點吧?
李三奶奶有項海瀾教的化妝方法,一張臉清清爽爽,穿著嶄新的衣褲,再加上人逢喜事,整個人容光煥發,看著年輕了好多,但她帶來的男人更年輕,瞅著不到四十。
村裡人有話都當麵說了,張冬豔她媽齊嬸也在,緩過神問道:“三嬸子,張有強同誌多大?”
“他今年38,父母死得早,家裡困難,等把弟弟妹妹拉扯大,早過了結婚年齡,沒辦法,隻能便宜我這個半大老太太了。”三奶奶笑得心滿意足了。
38!兩人不光差一輪,還差著倍兒吧?
太過驚世駭俗,剛才大嘴哇哇的小媳婦,老太太們全都閉了嘴,說不出祝好的話。
李三奶奶就進來通知一聲,不是來求祝福的,介紹完,拉著人旋風一般地卷出門。
“她都多大歲數了,找啥對象,咋那麼不正經呢?”
“就是,為老不尊,還找個年輕小夥,看著也不登對啊,等著被騙吧。”
項海瀾聽得眉頭都皺起來了。
教室的門又開了,一下湧進來好多人,老項,趙會計,金熠,顧家二小子,還有胡子老孫頭,一個圓臉帶倆小孩的中年婦女。
老項抓了女婿當壯丁,幫老孫頭搬東西,輕咳一聲,給大家介紹麵生的圓臉女人,“這位同誌叫樸愛敏,是烏蘇裡江那邊的人,不是赫哲族,是鮮族人,死了男人,現在跟老孫搭夥過日子,證已經領了,喜酒就不擺了,以後樸愛敏就是咱們紅旗大隊人,大家夥給呱唧呱唧。”
屋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不是不給大隊長麵子,實在是驚了一驚又一驚,不知作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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