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遂的目光透過遙遠的藍天,似是穿透了時空的阻隔,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天。
“那時,江南大部分還是楊家的天下。不過吳國那時候也不太平,四處都是戰亂。我跟隨你祖父四處平定亂事,那一日,我正帶著一隊人馬路過光州,欲前往壽州與你祖父彙合時,碰上了一隊被亂兵攔截的人馬。”
跟著李景遂的講述,望舒仿佛透過他追憶的目光,一起看見了年輕時的母親。那時,她還不叫玉笙,而是王瑾。
李景遂輕笑一聲:“年少時,胸中滿是英雄氣概。遇到這些事,總想著要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當然,我也很慶幸自己那日沒有視而不見,而是帶著屬下從亂兵手中救下了那個車隊。可後來,我每每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又總是心生後悔,為何明明是我先遇見了她,卻沒有帶她離開。”李景遂的表情從微笑漸漸變得有些痛苦了起來,“車隊平安後,眾人紛紛上前與我們道謝,馬車上也下來了幾位年輕女子,她們大都驚魂未定,隻有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衣少女和彆人都不一樣,她表情淡漠,好似對周圍的險境一點都不擔心。就算是車隊的人受了傷見了血,她也毫無懼色,可我從她的眼神中能看得出來,她並不是不害怕,隻不過是見過比那更恐怖的東西罷了。”
望舒眼神中透出一絲悲痛,是啊,娘親的遭遇,一定比那亂兵之圍更恐怖。十二歲的少女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女變為階下囚,又被人幾番轉手,有著驚人美貌的她到底會有怎樣的遭遇,那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因為順路,我就答應車隊讓他們跟著我們走,待過了這段亂軍之地,再行分開。一路上,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就被你娘親吸引。看著她和眾人一起上車、下車、吃飯、休息……不管是做什麼事情,她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好像能不能平安到廣陵,或者能不能平安活到明日,她都一點不在意。一直到那一日,我收到消息,說你祖父受了傷,因為擔心他的傷勢,深夜難眠,就起來去河邊靜靜心。正遇到趁著看守之人熟睡偷跑出來,欲跳河輕生的她。”
聽到這裡,望舒驚訝的捂住了嘴巴:“輕生?”
李景遂眼中露出悲色:“是啊,我發現時,她已經一點猶豫都沒有的縱身跳了進去。”
“是你救了她?”望舒顫聲問道。
李景遂點了點頭:“是我救了她。她醒來後,眼神先是閃過一絲迷茫,可又瞬間黯淡了下去。仿佛是發現自己還在這個吃人的世界裡,那種失望讓我心中巨痛。可她沒有哭也沒有鬨,隻是平靜的坐起身,看著河麵發起了呆。我不敢離開,怕她再次輕生,也不敢碰她,那一刻的她脆弱的好像碰一下就會碎掉一般。”
李景遂痛苦的閉了閉雙眼,緩和了下自己越發激動的心情:“後來,我就那麼陪著她在河邊坐了一整夜。天將亮時,她忽然開口問我,為什麼要救她。我當時腦袋一熱,脫口而出的和她說,因為我喜歡她。”
望舒聞言,驚訝的看向李景遂,倒是引得李景遂笑道:“她當時也是這個表情。好像是從我口中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片刻後,她才輕笑一聲,和我說她是被廣陵的青樓花重金買到的賣笑女。若是我以後打完了仗,可以去廣陵,隻要花錢就能見到她。那時的我心中鈍痛,沉默了片刻後還是和她說,我不在乎,還讓她等我,等我打完了仗,就去贖她。”
說到此處,李景遂的目光又變了,滿是後悔與痛苦:“她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般,扭頭問我,可願意現在就帶她走?我到今日還清楚的記得她眼中那充滿期冀的目光。”
“可你沒有帶她走。”望舒笑了笑,扭頭平靜的說道。
李景遂痛苦的點了點頭:“那時的我還在平亂。怎麼可能帶著一個女子上路。況且,你祖父當時受了傷,天亮後我就要帶隊快馬趕去壽州,她一個弱女子,怎能受的了急行軍的苦。所以,我隻能安撫她,讓她安心去廣陵,說我會和車隊打點好一切,讓她在廣陵等我。就這樣,天亮後,我就離開了。可我沒想道,那一次離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望舒哽咽的問道:“你沒有去找她嗎?”
李景遂的眼中也流出一行淚:“去了,可即使我找遍廣陵的青樓,也再也沒見到她的身影。後來我多番打聽,才從當時也在車隊裡的一個女子口中得知,她剛到廣陵地界就被人買走了,可具體是誰買了她,就再也打聽不到了。這麼多年來,我常常後悔,為何沒有帶走她!為何明知道她前路多舛,還要放任她孤身前往!究竟是擔憂她和我一起上路會吃苦?還是擔心帶著女子到壽州,會被你祖父責罰?”
望舒看著陷入後悔中的李景遂,不由的也流下了眼淚。
等李景遂略微平靜下來後,望舒看著他問道:“三叔父,你和她之間雖然清清白白,可畢竟人言可畏,這些舊事有多少人知道?我怕若是這些事傳到我阿耶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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