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僅僅數日之間,宮中便流言蜚語四起,沸沸揚揚。
“璟常在生下的死胎,是個妖孽!”
這宮闈之中,閒言碎語之多,猶如春日裡瘋長的野草,無邊無際,肆意蔓延。
無論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都被人們咬牙切齒、舔舌咀嚼後,再添油加醋地口口相傳,從未有過刪減。
它們無孔不入,交織著陰謀與詭計,如同一張無形的網,令人心生厭煩,卻又無處可逃。
而在這流言蜚語的狂潮中,最令人震驚的消息莫過於璟常在的懸梁自儘。
如同一枚驚天巨石,投入後宮平靜的湖麵,激起層層波瀾。
漱瓊堂那緊閉一個多月的大門,終於再度被緩緩推開。
沈眉兒匆匆趕來,隻見皇帝與皇後已然在場。
她恭敬地行禮後,便在一旁的梨木鐫花椅上坐下。
璟常被皇後身邊的繪春與繡夏緊緊攙扶著,坐在黑漆鈿鏍床榻之上。仍自低聲嗚咽,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雍正望著她,心中雖有憐惜,卻也難掩怒氣。
他言辭嚴厲地說道:
“宮中妃嬪自戕,乃是大不敬之罪。你究竟有何想不開,竟敢在紫禁城內懸梁?莫非是要步那齊妃的後塵嗎?”
璟常在今日隻穿了一身潔白色四喜如意紋素軟緞立領琵琶襟交領中衣,外頭鬆鬆披著藕絲琵琶衿上裳。
那素淨的底色更襯得她臉色慘白如紙,唯有脖頸間一道深紫的勒痕,如同噩夢般觸目驚心。
她哽咽著,聲音中帶著無儘的幽怨:
“嬪妾本就命帶不祥,兩番懷孕都未能保住胎兒,又有何言可辯?
如今宮中紛傳嬪妾所生乃是妖孽,才屢遭天譴。嬪妾還有什麼臉麵苟活於世?
隻求皇上開恩,容嬪妾去了這汙濁塵世,去地下陪那兩個可憐的孩子吧。”
雍正聞言,驚怒之下,憤然摔了紫檀暗八仙方桌上的那套描梅紫砂茶具,碎片帶著茶水四濺。
皇後亦是怒其不爭地說道:
“你即便不顧念家族榮辱,難道也不懼連坐之罪嗎?
皇上對你素有恩寵,你卻如此輕賤自己,輕易舍棄性命,豈不是辜負了皇上的一片真心?”
璟常在哭得愈發淒涼,淚水如泉湧般流淌:
“都是嬪妾的錯,無顏再麵對皇上。嬪妾無話可說,更無顏繼續侍奉皇上!”
雍正的目光深邃而複雜,他凝視著室內那一串串幽幽綻放的丁香,那暗紅的花蕊猶如點點凝血,在靜謐中悄然盛開,帶著一絲不祥的預兆。
片刻的沉靜後,他緩緩開口:
“璟常在……暫且遷出延禧宮,住到寶華殿前頭的清熙閣去,讓她鄰近佛音,好好清淨清淨心思,反省己過。”
清熙閣,這座宮殿並非為嬪妃所建。
其古樸的三層樓閣,一樓供奉著莊嚴的佛像與厚重的經書,二樓三樓雖可居住,卻顯得陳舊而簡樸。
與東西六宮的繁華相比,這裡仿佛是一片被遺忘的淨土,與世隔絕。
璟常在新移居此地,連侍奉的宮女也少了大半,她連著三五日聽著後頭寶華殿傳來的悠長梵音,心中更添幾分淒涼與無助。
隻覺此生仿佛陷入茫茫大海,再無可依之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