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聽到兒子狗大喊媽,這熟悉的聲音是從蓋了一層薄雪的石板街上傳過來的,抬眼朝外一瞄,讓她感到奇怪,短胖的狗大正領著高出他半個身子的那姑娘從街麵走近店門。田香沒有弄明白也還不及弄明白是什麼回事,由於內急,她衝著兒子講,狗大,你幫著看看鋪子,我到茅廁去一趟。
狗大點頭,見媽媽急匆匆走向右邊過道,他對那姑娘說,楊桂英,到櫃台裡坐坐。楊桂英一愣,便搖頭。
狗大望著她笑盈盈地說,進去坐,我媽不會說你。我說你是我的好朋友,她也會對你好。楊桂英依然搖頭,一雙凍僵的小手不停地拍打身上欲化未化的雪粉。見楊桂英不進去坐,狗大便進櫃台裡搬出一把椅杌放在櫃台邊示意她坐。楊桂英依然不坐,說你不要客氣,你按私塾同窗楊關說的,幫一幫我爸就行。
一定幫、一定幫。等我媽來了,馬上跟她說。狗大邊說邊握拳頭,顯得頗有信心,他輕微顫動的雙下巴胖篤篤的現出了一副憨態。
很快,上茅廁的田香就出來了,她那隻拴褲帶的手還在褲邊拍一下,仿佛要拍去沾染在上麵的臭氣。
此刻,她睜大眼睛看了楊桂英,又盯著狗大問,你帶她來還乾嘛?她剛才來了,三吊錢就想撕一個大人做棉襖的布,顯然錢不夠,我叫她走了的,哪有這麼好的事?
楊桂英一聽,轉身就要離開。狗大雖然胖,但是很靈活,他像肥蛙一樣隻一蹦,就蹦到楊桂英麵前,伸開雙手說,彆走,彆走,我馬上跟我媽解釋,她會同情你的。楊桂英便站住不動,麵孔朝著雪花紛紛揚揚的青石板街,一聲不吭,那樣子也可以說是不卑不亢。
狗大正要跟媽媽講話,媽媽卻先開口了,你是要我同情她是不是?同情不得的,一同情,三吊錢撕給她做一件大人棉襖的布,不虧本才怪。就算我答應,你爺爺都不會答應,你爺爺還會罵你是敗家子,我們狗家開了幾十年的匹頭鋪子都會敗在你手裡。
聽她說得那麼難聽,楊桂英推開開始攔住她的狗大堅決要走,嘴裡說出憋在心裡不好受的一句話,不要你同情。
楊桂英出了鋪麵大門,踏上雪花紛紛揚揚的大街,撒開腿便跑,狗大追也追不上,大喊道,楊桂英,站住,站住,我有話跟你說。我打算讓我家送一件新棉襖給你癱在家裡的爸爸穿著過冬。
也不知楊桂英聽見沒有,她跑出那蓋了一層積雪的白皚皚的大街,朝左邊巷子轉個彎就沒了身影。
這時,狗大的耳邊縈繞著媽媽質問的聲音,你說什麼?送一件新棉襖人家?狗大追了一段路,沒有再追,他畢竟是侏儒人,邁開的步子小,跑不贏腿腳要長些的正常人。他雖然不太甘心,還是放棄了對姑娘的追趕。
他轉回頭,隻見媽媽已然出了匹頭鋪,盯著她又換個話題責問,狗大,你追那個姑娘乾嗎?那個姑娘與你無親無戚,沒有任何關係。
狗大像受了很多委屈,氣惱地回答,媽,我不跟你說了,我要跟爺爺說去。
隻見狗大從大街上回到自家匹頭鋪,徑直穿過右邊過道,邊走邊喊爺爺。田香冷笑著說,你以為爺爺像你一樣傻,會答應你送一件新棉襖人家。
說著,聽到裡邊房門“吱呀”的一聲響,她知道狗大已到狗能——他爺爺的房間去了。她又望著一格貨架裡堆放著待售的各種款式和布料的棉襖樣品自言自語,這麼新的棉襖白白送給人家,哪怕是一件,我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