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馬家莊南邊一所中學初一班教室的學生馬鞍山忽然談到左腿長了臁瘡的馬六,偏過身子問鄰座的同學甘闖,你認識馬六嗎?
認識,一個把褲腳卷得老高,身上發臭的老頭。甘闖憑印象描述著。
這是15分鐘的課間活動,他們自由自在地講一些與學習無關的話題,以緩解上課時的緊張氣氛。
甘闖說著還從書包裡拿出一塊黃橙橙的餅乾往嘴裡塞,香脆香脆的,馬鞍山看著像要掉口水了,他希望馬闖給他一塊嘗嘗,馬闖卻沒有,隻顧自己津津有味地享用。馬鞍山就接他的話說,甘闖,你彆以為馬六是老頭,其實他年齡不大,才二十多歲,隻是由於他是個孤兒,窮困潦倒,到處流浪,風吹日曬,再加上左腿長瘡行走不太方便,身子略顯佝僂,人又黑又瘦,看上去還真像個小老頭。唉,挺可惜的,他已經死了。
甘闖一怔,嚼餅乾的嘴巴陡然停住。他說,怎麼,他死了?年齡又不大。
挺可惜的。馬鞍山重複著。
如果是那種情況,他死了還享福呢,有什麼值得可惜的?甘闖繼續感歎。
他死了。莊上空氣沉悶,活著時,莊上空氣活躍,莊上人茶餘飯後都拿他當話柄呢。馬鞍山講出些內情。
去!去!去你的,他死了還是享福?甘闖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他是怎麼死的?
給一塊餅乾我吃再說吧!馬鞍山抗禦不了點心的誘惑,提條件。甘闖稍作猶豫,便從書包裡掏出一塊餅乾遞給他說,這是膨化餅乾,比一般的餅乾好吃得多。馬鞍山接過餅乾就塞進嘴裡嚼,臉帶笑容地講,唉,味道不錯。
現在可以講了吧?甘闖說著,把書包裡的餅乾袋藏嚴,仿佛怕誰搶似的。
讓我吃完了再說。馬鞍山的嘴嗒吧嗒吧地嚼著,他回味著說,不吃完,我講出來你會吃不下去。我講時,你就不要吃餅乾。
沒關係。甘闖咽下最後一口餅乾粉沫,手在嘴上一抹,又順勢雙手一拍,看著馬鞍山說,你講,我洗耳恭聽。
於是馬鞍山把聽來的關於馬六的死因慢慢陳述:前幾天,我爸,也就是馬家莊的族長,他經過馬六家的房屋時,老遠就聞到一股臭氣。他忽然想起來,好幾天沒有看到馬六了,便走過去推門,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他進去就喊:馬六,可沒有回音。他再到馬六的睡房一看,發現馬六已經死了,側躺在鋪上,背對著牆,一動不動的,滿身腐臭,蛆蟲在腐肉裡拱動,有的從他生臁瘡的腿上爬到鋪上,從鋪上爬到地板上。我爸捂著鼻子繞到鋪的那頭瞅見馬六的臉,哎呀!真恐怖,他的兩隻眼睛沒有了,成了兩個窟窿。
那是怎麼搞的?甘闖疑惑地問。
我爸說,那可能是老鼠剜了的。
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我也是聽說的,馬鞍山接著講,10天前天氣很熱,馬六到城裡去玩,返程時口渴,便蹲下身子喝了田溝裡的水。一般喝了田間的臟水頂多鬨肚子,而馬六喝了卻中毒死了。
是中的什麼毒?這會兒,甘闖像個警察訊問嫌疑犯,那份認真的勁兒有些咄咄逼人。
這你還不知道?現在田裡的蟲害多,許是哪個村民在田裡打了“一掃光”劇毒農藥,那藥液流到水溝裡,馬六口渴不知道,就蹲下身子喝了,喝了不舒服,就回家躺在鋪上,孰料再也起不來了。馬鞍山說著,樣子悲戚,聲音也低沉了。沉默了一老陣,甘闖沒有再問,上課的鈴聲響了,同學們陸陸續續進了教室。甘闖吃下最後一片餅乾,抹去嘴上的餅乾沫便正襟危坐,準備上課。
中午,甘闖和馬鞍山在同一個寢室,還有其他兩個同學,一個叫王明證,略胖,同學們大都叫他胖子,一個叫吳在理,略瘦,同學們大都喊他瘦猴子,把一個“瘦”字喊出來,有人發現他不高興,都乾脆叫他猴子,他眯眼一笑,沒事。
這會兒,甘闖又聊起死去的馬六,還扯著馬鞍山問,馬六葬在哪裡?馬鞍山說,葬在我們學校東邊那片林子裡,並說,前幾天,你聽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