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還不見父親回來,梁杆粗騎在水牛背上返回途中,朝一條通向采石場的田畈路不停地張望,一個個漸趨清晰的人影中卻沒有父親的身影,他有些掃興,天空飛翔的鳥兒回歸樹林,卻不見父親回歸村口。
他騎水牛回去,從牛欄裡出來,又四處瞅瞅,然後踏進亮起燈盞的堂屋,走近正在晚炊的母親,問父親回來沒有,母親說,他下午不是到采石場借錘釺去了嗎?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梁杆粗見母親有些不安,他也有些疑惑,轉身回到堂屋枯坐,合掌環拱後脖,百無聊賴地等候,猜想著父親這麼晚還沒有回來的種種可能。
忽然母親在廚房裡對他說,杆粗,等一會兒,要是你爸還沒有回家,我們要出門找。
母親尚未說完話,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是熟悉的腳步聲。母親從廚房裡出來,雙手在腰間圍布上擦著說,杆粗,你爸回來了。
梁杆粗有些激動地站起來,看見父親從夜色沉沉的門外跨進屋裡,滿臉含笑,手裡還擰著一隻蛇皮袋,那袋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顫動,但是梁杆粗很不高興,因為父親沒有借來他指望的錘釺,他背過身去生父親的氣。
父親沒有察覺,把蛇皮袋放下來,正要說話,母親先開口了,她說,你咋這麼晚回來?
不知道!父親神秘兮兮地打開拴在蛇皮袋上的一根繩子,說,你來看看。母親走過來一看,拊掌道,哎呀,這是哪裡搞的?父親把手一搖,示意她不講,卻對仍然背對著他的梁杆粗說,杆粗。
梁杆粗轉過身來,沒好聲氣地說,爸,我叫你到采石場去借錘釺的,你怎麼擰一隻蛇皮袋回來?
袋皮袋裡是什麼?你猜。父親說。
管它是什麼,我不感興趣,也不猜。梁杆粗又轉過身去。
是你喜歡的東西。母親插嘴說,你快來看。
梁杆粗仍坐著不動。父親把這隻蛇皮袋的口子開得大大的,拎到他麵前說,你的情緒還鬨得蠻大呢。
在明亮的燈光下,梁杆粗的眼一晃,看見蛇皮袋裡果然是他稀罕的東西——刺蝟,都是活的,有大半袋。他驀然破涕為笑,大叫起來,爸——是怎麼弄來的?
我用錘子砸開石頭山那個洞穴,鑽進去捉來的。父親梁柱子高興得像個孩子,拉著梁杆粗的手說,你的願望達到了唄?!
你怎不叫我一起去砸那個洞穴?
不用你去,你去了哪個放牛?
父子倆玩賞著袋子裡蜷曲成一團一團的刺蝟,拉些閒話。母親柳香蘭又回到了廚房,她聽梁柱子說還錘子采石場楊廠長時,還送了兩隻刺蝟給他烹飪下酒,便丟過來一句話,孩子他爸,你也太舍得了,給一隻刺蝟就夠了,還給兩隻。
在采石場南邊五公裡公路旁的山坳裡坐落一幢幢明清建築風格的民宅,就著如水的月光朦朦朧朧地顯出一些輪廓,像一幅沒有完工而色澤不明朗的水彩畫,美麗而神秘。
在離公路最近的一棟瓦房門前,出現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是一條漢子,還沒有進門,門口就出來一個女人把他扶進房去,坐在一把木靠椅上。
他一身酒氣,滿臉酡紅,見了燈光,眼睛眯縫成一條線,宛若習慣了昏暗環境的雞,陡然放逐在白晃晃的雪地裡有些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