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肖黎的爸爸關掉了半死不活的工廠。
每天窩在家,肖黎的爸爸愈發陰鬱,吵架聲愈發密集,肖黎的傷也越來越多。
肖黎和小棠不太上去屋頂了,他們很默契地都說屋頂太曬了怕熱,但心裡明鏡兒似的,他們都怕在屋頂對上肖黎爸爸那陰沉的眼神。
父母在家的時候,他們總是叫上小夥伴們結伴上山,英俠的山洞成了孩子們新的藏身處,袁柳有時候會帶過來一個戴眼鏡很帥氣的男孩一起玩,男孩和袁柳同班,住在隔著兩條街的一棟四層小樓裡。
八月的山上,是最最有趣的。小君會把帶著樹葉的細枝丫編成一頂漂亮的帽子,再插上幾朵山間的小野花,田小棠戴在頭上簡直花仙子一樣。
袁柳纏著小君給自己再編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就笑眯眯地看著。
英俠英傑總是賤兮兮地抓著胖乎乎的毛毛蟲往小棠袁柳身上扔,氣得小棠抓住不知是英俠還是英傑的脖領子,把他摔在山腰的蒼耳枝上。
山間涯邊帶刺的小樹枝上結滿了圓溜溜的小野棗,紅紅綠綠,酸酸甜甜,田小棠很喜歡吃,又怕裡邊會藏著她最怕的肉蟲子,肖黎就耐心地摘了一大把,每一個都先咬一小口,把沒有蟲子的棗塞進田小棠嘴裡。
開學前的那個傍晚,田小棠爸爸和肖黎爸爸,打起來了。
那天孩子們在山上瘋玩一通有說有笑地回到胡同,遠遠看見肖黎家門口圍了好幾個人,範大娘,小姨,蔡阿姨,連高冷不愛湊熱鬨的範俊哥,都在門口一臉焦灼地往裡看著。
肖黎家裡傳來劈裡啪啦砸東西聲和嘶吼著的一連串怒罵聲。
肖黎渾身顫抖了一下,拳頭瞬間握緊了,丟下田小棠他們,像一頭小獵豹一樣衝向家裡,從門口的人群中快速擠了進去。
田小棠瑟縮著一步步走近,走到門口卻沒了進去的勇氣。
範俊哥轉頭看到她,皺了皺眉頭,喊遠處的那幾個小子過來把她帶走。
小姨對袁柳說:“先帶妹妹他們去咱家待著,英俠英傑,你倆小男子漢要保護好姐姐們。”
極度驚恐中,田小棠木然被小君和袁柳拽走。
透過人群間隙,田小棠看到肖黎家院子裡,肖黎媽媽哭著癱坐在牆角,小棠媽媽用身體護著她,看到小棠爸爸一拳揮在肖黎爸爸臉上,看到胡同裡的男人們臉紅脖子粗地拉著架,看到肖黎怒吼著重重撞到他爸爸身上。
那天晚上,小棠睡在了小姨家。小姨小姨夫回來時並沒解釋什麼,隻是對小棠和袁柳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有什麼好操心的。
夜裡躺在床上,她和袁柳不停地猜想事情的各種可能,到最後袁柳已經沉沉地睡了,小棠卻還是瞪大眼睛盯著屋頂。
她從沒看過爸爸狂怒的樣子,記憶裡爸爸一直都是謙謙君子,待人和善,即使和媽媽吵架了最多也就梗著脖子分辯幾句,連粗話都沒說過幾次。
究竟是發生了多麼嚴重的事情,才會讓爸爸變成這個樣子呢?
小棠又想到肖黎,想到他那副小獸般的樣子,想到他吼叫著衝向他爸爸,想到那一身的傷痕。
小棠在黑暗裡無聲地哭起來,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下午他們在山上打打鬨鬨地摘野棗的事,她都幾乎搞不清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第二天開學,田小棠恍恍惚惚回家取書包,爸爸看到她勉強地笑著問她跟姐姐睡得好不好,媽媽的眼睛有點紅,但還是畫了漂漂亮亮的妝。
小棠磨磨蹭蹭地不想出發,她覺得肖黎今天不會來,但她又心懷僥幸,萬一呢?
媽媽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摸摸小棠的頭說:“彆等了,以後你和媽媽走。”
田小棠又回到的媽媽那綁著厚厚小墊子的自行車後座上。
這天起,小棠再沒和肖黎一起結伴走過。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一個學期過去了,兩個學期過去了,天氣暖了漸冷,冷了又暖,肖黎都再沒來過田小棠家。
小棠其實並非看不到肖黎。有時上下學路上,她會坐在媽媽車子上從他身邊路過,每次肖黎都會禮貌地和她媽媽打招呼,田小棠看著他,他也默默地盯著她的眼睛,一直目送車子漸行漸遠直到轉過彎再也看不到。
五年級的寒假,小棠還是會跑到屋頂,有時低低地喊肖黎,他便會出來,抬著頭和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但更多時候,小棠在屋頂上隻是呆呆地坐著,連英傑朝她扔雪球也懶得跟他計較。
小君在下麵仰頭問她你在等誰啊?
——對啊,我到底在等誰啊。小棠心想。
不光是小棠,其他人也很難約到肖黎了。有次大家石頭剪刀布,輸了的人負責敲開肖黎家那扇恐怖的大門,把肖黎喊出去浪,小君輸了,嚇得又要哭出來。
最終小君還是鼓起勇氣勇敢地敲了敲肖黎家的門,好在出來開門的居然是肖黎,大家都鬆了口氣似的大笑。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肖黎拒絕了他們的邀請,說是已經六年級了,他要多做題準備小升初考試。孩子們大呼掃興,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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