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學，田小棠又路過了那個路口，薑吟雪曾跪在那裡，惶恐、無助、羞恥、難堪，但依舊勇敢地用她單薄的肩膀扛下她沉重的愛情。
田小棠停下腳步，看著那片空地出神。恍然間黑暗裡墨色的地麵開始變得明亮鮮豔，緊接著窗下那妖豔詭異的猩紅色就在眼前暈染開來……
夏致推了田小棠一把：“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要是那天，贏的是薑吟雪的家人就好了。”田小棠沒看夏致，依舊呆呆地盯著空地。
夏致田扳過小棠的臉，迫使她回過神來：“如果當時她家人勝利了，她和男朋友分開了，你不覺得以她的脾氣秉性，有可能會提早做傷害自己的事情嗎？”
田小棠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便沉默地隨著夏致離開了。
跳樓事件對於學生們的影響並沒有很快消散。
學校雖然很想儘快息事寧人，但處理輿論和其他突發狀況顯然沒有搬走一個躺在地上的女孩子那麼簡單。
從第二天起，薑吟雪的家人每天都堵在學校大門口，拉橫幅喊口號，呼天搶地的，勢必要在學校攪個天翻地覆。
田小棠每天走過校門，看到薑吟雪蒼老不少的父親，悲憤填膺的哥哥，和一眾義形於色的三親六故，不禁想，這一群人裡頭，又有幾個是真心為這個花季少女的香消玉殞而哀痛的呢？
周末，趁著媽媽不在家，田小棠在電話裡和肖黎聊著天。小棠學校向來不允許學生們帶手機上學，被發現是要沒收的。
當然學校裡不乏住宿生和部分膽大的走讀生偷偷帶著手機，但小棠一直對手機沒有很高的需求，於是媽媽淘汰的舊手機在必要的時候便成了她煲電話粥的好東西。
田小棠和肖黎說了那起事故，說了薑吟雪。肖黎靜靜聽著，半天沒說話。
末了他說：“小棠，你知道嗎，我留宿在你家那天晚上，本來是想去死的。”
小棠血液凝固，心跳驟停，再說話時聲音顫抖得不成樣：“肖黎，你說什麼？”
電話那邊肖黎聲音卻很平靜：“小時候我總是想，我得快點長大。等我長大了，等我長得強大了強壯了，我就能打過他，保護我自己，保護我媽。”
小棠心難受得揪了起來，她當然知道肖黎口中的“他”是誰。
“後來我長大了，長高了，長得強壯了，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卻連還手的勇氣也沒有……”
肖黎的語氣有點急促起來，“小棠，我不明白……他在我眼裡已經不再高大，不再可怕，但那天……我甚至連拳頭都沒辦法舉起來。小棠，我很怕，我怕他的拳頭已經打進我骨血裡，打進我靈魂裡，我怕我永遠也沒有反抗的能力……”
“肖黎……”小棠聲音哽咽起來，她多想肖黎現在就在她身邊，讓她抱著他，安慰他。
肖黎使勁深呼吸著，似是極力調整著語氣：“我恨他，我更恨我自己。那天晚上，我身上有把短刀，我想，如果我沒辦法用刀了結他，那我就用刀來了結我自己。
“但我不想死在他麵前，不想讓他看到我弱懦的樣子……所以我去了胡同，去了和我媽一起生活過的院子，我想我該死在那裡，如果我媽還活著，那麼她回來會第一眼看到我；如果她死了，那她的靈魂也許就困在那個院子裡，她的靈魂也會最先找到我……”
小棠泣不成聲，她想起那天晚上肖黎在院子裡的摔打聲和哽咽聲，想起肖黎問她“你相信靈魂存在嗎”，她不敢想象如果那天她沒有聽見肖黎，沒有找到肖黎……
但同時她體內猛然騰起一股無名火，她打斷肖黎的話，抽泣著問：“那我呢？你就沒想過我會怎麼樣？你死了，還死在我的身邊，死在我家隔壁，你是一了百了，可你不想想這會給我造成多大的傷害多大的打擊嗎？”
肖黎沉默半晌，歎了口氣：“對不起，小棠，真的對不起。對於當時的我，如果說有什麼留戀的舍不得的，那便是你。我不敢去找你，但我想，我潛意識裡很希望你能找到我，能阻止我，能讓我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小棠想到那天隔壁院子裡熱鬨的摔打聲，氣消了幾分，肖黎這樣折騰，她不發現他確實很難。
“你果然找到我了，”肖黎繼續說，“能聽到你的聲音，能看到你，能抱著你，小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開心？那天在屋頂上，躺在你懷裡，我很慶幸我還活著，我想，我還不能死，我還沒和你一起去過很美的地方，還沒和你一起經曆更美好的事情，還沒認真地吻過你，還沒和你做更親密的事情，還沒和你生個孩子——不，生兩個。”
小棠本還在傷感著，眼淚汪汪地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起來，她又羞又氣，趕緊打斷肖黎的暢想：“呸呸，誰要和你生孩子啊！怎麼總是沒點正形？”
肖黎輕笑一下，語氣輕鬆了一些：“反正你是我的，總有一天你會給我生孩子。”
田小棠氣結，這個肖黎，真是正經不過三秒鐘。
肖黎聽著電話那邊小棠氣呼呼的呼哧聲，想象著她氣鼓鼓的小臉兒，更想逗她了：“小棠，那天晚上我睡在你小床上，聞著枕巾上你洗發水香香的味道，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想，等你上大學了，等你成年了，我們就可以像我和範俊哥那樣躺在一張床上，我就可以抱著你，吻著你……”
“肖黎！”田小棠大喝一聲，如果不阻止他，不知道這個肖黎還會說出什麼渾話！
肖黎奸計得逞似的笑起來。他那邊傳來室友嘲弄揶揄的笑聲，田小棠心驚肉跳，不敢想肖黎的室友聽到多少不該聽的話……
然後肖黎語氣又認真起來，他說：“小棠，謝謝你，謝謝你那天找到我，收留我。”
田小棠何嘗不想感謝肖黎呢？她從沒想過肖黎會有如此可怕的念頭，她眼前不停閃過那天那猩紅的蔓延著的血，閃過薑吟雪僵硬的身體和瞪大的雙眼。然後那張臉幻化著，扭曲著，變成了肖黎的模樣……
她不敢想，如果看到那樣的場景，她會掉進怎樣的地獄裡。她想說，肖黎，謝謝你，謝謝你提醒我，謝謝你等著我，謝謝你沒拔出那把刀，謝謝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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