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澤爾打小就能用乾瘦幼小的身體上竄下跳,是生命之火雖體量不大但燃得異常旺盛的類型,若非如此,她也做不到時常從那間暗無天日的房間裡溜出去,甚至長時間潛伏在外,隻為偷學魔法。
她沒有這種氣虛力乏常年身體虧空的經曆,因此一開始就算發現沈眠表現得疲憊,在關心之餘也根本沒有往那方麵想。隻當沈眠是因為舟車勞頓疲乏,休整一段時間便會恢複如初,卻沒想到周遊對她的身體消耗竟如此之大。
……會不會傷及根本了?
知曉是老毛病不代表不擔心,海澤爾依舊像之前一樣對沈眠用了治愈魔法,如願看到她臉色好轉些許,漸漸止住咳。
但這法子隻能管用一時,沈眠自己又學不了魔法,也不知離了她,日後這尊病美人該怎麼辦……
隻是想想,海澤爾心情又不免略微沉重起來。
然而不同於她的心事重重,沈眠依舊對自己的身體情況表現得不甚在意,好像有比這更值得她關注的事情。
待她再抬頭時,麵上微笑依舊,那雙魅惑勾魂的狐狸眼卻微微垂著,笑意止於唇角,好似再如何努力也提不上去,染不入眉眼。兩頰浮起的淺淡緋紅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為了可能的離彆而傷感。
“我想留在這裡,也已經尋好了住處。”
“親愛的,我——”
她止住話音,抿了抿唇。
海澤爾目不轉睛注視著她。
“我……”
就在她含著部分鼓勵色彩的目光裡,沈眠再次張口,卻依舊是隻出口一個字音,便戛然而止,再說不下去。她眉眼間氤氳的悲傷似乎更重了些,唇角勉強的笑意也變得愈發掛不住。
海澤爾依舊沒有開口,但也沒有催促或叫停,隻是耐心等待著。
最後病弱的少女眼眶蔓延出的紅蓋住了皮膚的白,不禁在她長久的等待中哽咽起來,終於艱難道:
“親愛的,我舍不得你。”
……
海澤爾是如何想的呢?
短暫人生中的頭一次,她在嘗試分析自己的想法時沒有確定一個堅定的目標,而是得出了矛盾的結論。
一方麵無論如何,她不可能為了這位認識時間不長的朋友放棄自己的理想,偏離自己規劃好的未來大方向。
更何況起義軍作為站在王室對立麵的組織,與安全背道而馳,若是被騎士團發現與之有瓜葛,是會掉腦袋的。海澤爾能保護好自己,就算暴露也並非沒有生路,但手無寸鐵的沈眠顯然不行。
可另一方麵,海澤爾同樣舍不得她來自異國他鄉的作家小姐。
若說她像一塊得天獨厚的磐石,生來堅毅,棱角分明。從黑暗中誕生出人類的社會性便仿佛樹種在石縫中紮根發芽,如同她的名字——一株顫巍巍地榛樹在巨石上抽枝,向陽生長。
那麼沈眠的出現,就像一片輕柔的羽毛落在磐石之上。如此堅硬與柔軟的碰撞,勢弱一方本該無聲跌落,本該了無痕跡,可那羽毛卻被當做了羽毛筆,在岩石表麵一筆一劃書寫下自己的姓名。
磐石堅毅難摧毀,那其上的筆跡又會存留多少時日?
無人知曉答案,但至少目前,海澤爾忘不掉那個與眾不同的靈魂。
所以當沈眠看上去沒抱什麼希望地告訴她倘若她願意離開馬戲團陪自己留下來,她的住處也將同時屬於海澤爾,同時她也會替海澤爾找一份城市中的工作時……
海澤爾說:“請給我你住所的地址吧,然後容我用一晚的時間思考。”
她沒有錯過自己說出這句話時,驟然抬頭的沈眠眼底一閃而過的亮光。
……
翌日清晨,海澤爾帶來了她的答案——
簡單打包的行李,與站在沈眠住處樓下的她自己。
她難得穿得如此正式,小披風大寬袍,魔法帽配魔杖,就像剛剛結束一場盛大的演出,方才在絢麗燈光下謝幕,便匆匆趕來赴約。
寫著“請打開窗戶”的寬葉片被魔法創造出的風吹入窗縫,一路送至誰人桌邊。
即便沒能親眼看到,海澤爾依舊能夠猜想到沈眠是如何注意到落在自己手臂邊的樹葉、如何在看清那熟悉的筆跡後驟然怔住、如何捏緊樹葉驚喜交加地猛然站起,座椅都會被她纖瘦的身體往後推出一大截,椅子腿與木質地板摩擦發出刺啦的聲響……
而後她會疾步走向窗邊,甚至尤嫌不夠地動作越來越心急,最後變成一路小跑——直至她用力推開半掩的窗:
“親愛的!”
她歡欣地從窗邊探出頭,看上去被這驚喜刺激地有點搖搖欲墜,向來欠缺血色點臉頰上都蔓延著喜悅的紅暈。
“沈眠。”
海澤爾仰起頭,同樣望向她。
“我對團長說,我已經找到了值得我停駐的人,不適合再跟著他們當野蠻人。可惜他是個呆子,沒有情調的單身漢,隻會罵我的腦袋已經被女人充滿了,然後把我踢出馬戲團。”
她攤攤手,先是不鹹不淡地開了個玩笑,隨後才用魔杖尖端抬了抬自己下垂的帽簷,露出魔法帽下那雙同樣含著笑意的眼。淺色的綠眸子像油畫中遠方蒼穹下一望無際的草原,朦朧夢幻,含著某種妙不可言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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