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床頭，卡洛琳從睡夢中睜眼。
熟悉的床被，熟悉的天花板，以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空蕩蕩房間。
她回到自己的宅子，過去的熟人也沒有為難她，好像一切都沒變化，從來都沒發生過一樣。
起床一個人在鏡子麵前梳妝，同樣的孤芳自賞。
去廚房做好一個人的早餐，長桌兩邊仍舊隻有她。
因為不知道做什麼，即便對外界感到排斥，她仍舊不想待在這片空間裡，儘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畏生生地出了門。
城市的街道也沒有什麼變化。
工匠是需要累積名氣才體現得出價值的職業，除了實屬無奈，無非就是店麵裝潢了一遍，店裡的布設有所變化。
該在的還在那。
“卡洛琳？天哪！我一直以為你死在工匠會的陰謀裡了！”
“嗯……嗯……”
不善交流地被人搭話，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答，她不清楚工匠會究竟做了什麼，事實上她也不關心，隻是對人們的熱情過剩感到有些不適。
無冠城北大街，昔日被視作正統工匠輝煌的街道，就算聽到工匠會已經蕩然無存的消息，好像也沒有出現實質上的變化。
還是她熟悉的街道。
這讓卡洛琳對這一切感到厭惡和恐懼。
“真好啊……acb48能在我們這裡表演，以後我就是她們的粉絲了！”
“尤其在那麼艱難的時期過後，以前我以為隻是在吹牛，現在發現……沒看過她們演出的人生根本是不完整的！”
“哈哈……說得太過了吧，不過總覺得……真虧我們能撐過來啊，是得好好感謝一下‘那個人’啊。”
“啊，即便‘那個人’不情願，我們私底下感謝總沒問題吧，哈哈！”
類似的對話出現在街道各處。
即便卡洛琳沒有刻意關注，有關「那個人」的話題還是不知不覺吸引了她的注意。
從工匠們口中，那是個拯救了這座城市，數度讓無冠城從滅城的災難中拯救出來的英雄人物。但既然身為英雄，為何不說出他的名字，為何不讓他光明正大的接受歌頌，反而在私底下連他的名字都不願談及？
這幾乎是除了人們的振奮外，唯一讓她感到變化的事情。
或者說，這兩者也完全是由於後者帶來的。
“聽說軍團的萊恩也要離開無冠城了？哎……真不想他走啊。”
“哈哈，畢竟有他在才是真的能讓人安心啊，像他這麼願意為我們挺身而出的家夥真的不多了。如果沒有他，周邊勢力哪能這麼團結聯合起來，幫我們對抗這次災難啊！”
“那可不是嗎，可惜那畢竟是冒險家啊，他的目標就是踏遍星辰大海吧。”
“真好啊……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優秀，真是不給人活路啊。”
從居民們的討論也能發現，這座城市不是沒有可以歌頌的英雄，並且已經在這樣做了，據說周邊無論精靈還是魔族都與那名叫萊恩的冒險家締結了友誼的契約，無論在多遙遠的將來，他們都願意出手相助。
這反而顯得之前的事情更加古怪。
為什麼在聽上去兩人功勞相近的情況下，一人可以在明麵上拿出來談論，一人卻隻能在暗地裡？
當然，這次的事件還有許多足以被表彰者，被稱之為英雄，其中不乏城中在事件中英勇挺身的騎士和堅持不懈的工匠。可人們討論的話題越多，越給卡洛琳一種現在的一切沒變，是因為在經曆了重大災劫後挺過來的緣故。
這讓她稍微有些在意。
如果能搞清楚這裡麵實際改變了什麼，或許就能找到自己今後該做的事情。
她一路走到北大街的儘頭，見到一位過去德高望重的老工匠坐在長椅上，想了想還是打算上去打個招呼。
“威廉師傅，您……”
然而還沒等她把話說完，被稱為老威廉的工匠一下站起身來，用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卡洛琳：？
她往左右看了看，周圍沒有任何人在，不明白為什麼要保持安靜。
但她注意到，其他身在中央廣場的人們，也維持著不發出聲音的狀態，顯得這附近的氣氛有些陌生。
老威廉直到把卡洛琳帶出中央廣場的範圍才停下來。
“卡洛琳……沒想到你回來了啊。”
“威廉師傅，剛才那究竟是？”
卡洛琳還在想剛才看到的不同。
眉毛壓得眼睛有些睜不開的老威廉笑了笑。
“嗬嗬……這是個現在約定成俗的規矩，我這握不動錘子的老工匠倒是沾了光，難得有個安靜不被打擾的休憩處。”
“那可是中央廣場……”卡洛琳遲疑道。
“我們當然知道，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哩！”威廉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向廣場中心的方向，“因為有個不願被期待又拯救了這座城市的家夥在那裡累倒休息過，所以大家用這種方式認可他……或者說是報複他吧。”
“報複……”
卡洛琳被這個形容弄得有些一頭霧水，差點以為自己在夢裡還沒醒過來，今天所看到的一切隻是幻覺。
既然拯救了城市，人們為什麼要報複他？
“嗬嗬嗬，很難理解嗎？”老威廉笑了笑，“我可是也拄著拐杖站在門口大聲罵過他的，畢竟那時候誤以為他很沒有擔當嘛，沒想到做了那麼壯烈的事跡過後，最後還在蹄火和獅苑兩個大國之間，為我們站了出來啊……”
“還有這樣的事情。”
卡洛琳若有所思，這麼看來，無冠城不僅遭遇了自身的災難，還夾在兩個大國之間不得喘息，在這種情況下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吧，在這麼嚴重的危機過後，如今什麼都沒變反而顯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等等，這麼一說……
中央廣場指代的這位，應該和人們口中暗自討論的是同一個？
“威廉師傅，這個人到底是誰？”卡洛琳問道。
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變化，如果能知道這個人更多的事情，說不定會發生些什麼，要是有機會見上一麵就更好了。
老威廉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你保持安靜，重新去中央廣場看看，就能看見人們為他所立的像。”
“是嗎？”卡洛琳當即就準備過去。
然而當她剛轉身的時候，卻聽到威廉師傅在後麵感慨了一聲：“那可是無冠城的王啊……”
無冠城的……王？
不被歌頌為人們所報複的英雄，不擁戴王者的城市所擁戴的王，這種種矛盾讓卡洛琳加快了步伐，認為這或許能對自己的處境起到幫助，如果威廉師傅所說都是真的，那這座城市的變化，恐怕遠遠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來到中央廣場雕像處。
因為設在正中間，幾乎不需要指引就能看到，而在戰爭似乎剛過不久的現在，這裡也沒有門庭若市的氣氛，反而顯得比較冷清，隻有來來往往幾名工匠。
卡洛琳吸了一口氣，做好準備抬起頭看了過去——
那尊雕像沒有雕刻臉孔。
“……？”
她有種和真相擦肩而過的落寞，像是被擋在了一扇大門前。
這時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
看見是認識的工匠，也見她不會城內新流行的手語，對方又一次將她帶出中央廣場的範圍，像這樣來來回回地進出，卡洛琳不知為何有種被“那個人”耍了的感覺。
“那個雕像為什麼沒有臉？”卡洛琳率先問了。
“因為這是他要求的。”工匠也有點無奈，“早知道就不問他了……”
“你認識他？”卡洛琳抓住了重點。
工匠無奈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張訂單紙，上麵寫著詢問對方對這座像有什麼要求的話語，下麵隻有簡略明了的三個字——
「彆刻臉」。
卡洛琳：“……”
“所以這個人是誰，不能說嗎？”她問道。
“不是不能說……”工匠為難道，“隻不過提起這個家夥的名字，不知為何讓人莫名的介意啊！一提到他，還有他做過的那些缺德事情，弄得好像我們是什麼青春時期的少女一樣扭捏，被他耍的那幾次真的很讓人心情複雜啊！”
你們已經很扭捏了。
卡洛琳沒有明說，但越了解就覺得這個人做過的事情，像是給外來者留下了一道謎題一樣，需要一步步地去揭曉答案才有意義。
“這樣嗎？這大概是一個怎樣的人？”
“怎麼說呢……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獨善其身、陰險卑鄙？逢場作戲、滿城風雨？”
怎麼全是貶義詞。
卡洛琳皺眉：“你們不是還給他立了像？”
“對啊……”工匠看著中央廣場的方向，“他是個把人耍得團團轉的家夥，但也無人能夠否認他可以扭轉局勢、創造奇跡。我的命，我母親和我女兒的命，都是那家夥守護而來的。”
工匠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是認真嚴肅的。
但卡洛琳沒經曆這些事情，體會不到他們心情有多複雜。
“我們最後也沒搞懂那家夥到底怎麼想的，所以要讓我們承認他是我們的王，人家都不一定能領情呢，哪能這麼自作多情。可是不做點什麼的話，又顯得我們好像很沒有良心一樣……你能理解那種感受嗎？”
“不，我不理解…”
卡洛琳如實說道。
很難想象無冠城的人們為何會有這麼矛盾的感情。
“哈哈，不理解也沒有關係，畢竟現在都還有不少人說他是獅苑派來的探子呢，”工匠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我說卡洛琳，既然你回來了，要不要加入現在無冠城的民眾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