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地勢北高南低,中部又拱起大片山嶽,許多山峰如槍刺穿雲層,猿猴難攀。但最高處還在北方雪原上的“絕壁山”。
整個中州所有的修士都明白絕壁山乃是“福緣之地”,尤其是對於那些出身普通的修士來說,可能往絕壁山中走一趟,接下來三個大境界所需要的修煉物資,都不用發愁了。
可是對於絕壁山來說,根本沒有適合進山的時間,這裡常年四季都不適合,是真正意義上的“九死一生”。
據說從絕壁山腳下向內行進,以三十裡為界限,最初三十裡——大約平均十裡就會發現一具冰屍;又三十裡,大約五裡一具;再三十裡……沒辦法統計,因為進山的修士,六成都到在了這裡。
進去十個人,最多隻能出來一個。有許多組隊的修士,臨行之前互相鼓勵,發誓精誠合作、互幫互助,最後卻一個也沒能回來。
這樣一片不是滅域卻比滅域更加凶險的地方,山中四百裡,一片雪白純淨、寒冰微藍的山穀中,卻有一片用靈玉建造的屋舍。
這幾十棟房屋雖然規模不大,形製上卻質樸大氣,本身靈玉也是潔白,其上又可會玄奧靈陣,因而即便是有頂尖大修從雪山上空飛過,也不會發現這些玉屋。
這些屋舍中有一座精致典雅的亭子,卻不是用來“觀賞風景”之地,僅僅是為了放置一尊玉碑。這碑高有一丈二,也沒有馱碑獸,顯得分外樸素,甚至於寒酸。可是玉碑上的幾個大字,口氣卻是極大:
監護天下!
山穀中人丁稀少,但是每一位都修為不俗,此時在亭子左側的大屋中,正有四位大修環坐。
“今日……印家的那個小家夥,應該抵達七星山了吧?”
“嶠國的那個老巫師帶人去了嗎?”
“七星山的第二層,埋葬的那一尊煞神,這次釋放出來,乃是我們從幕後走向台前的第一步,我們終於要光明正大的以【監護人】的身份,出現在中州了。”
一番交流下來,四人問道:“該輪到誰了?”
便有一位無可奈何的站起來:“到我了。”他看上去四十多歲,身穿飄逸的竹紋長袍,左肩上趴著一隻雪白的小獸,似貓似貂,正在打瞌睡。隻是仔細看的話,他的臉上有許多細微的皺紋,似乎要比真實年紀顯得蒼老一些。
其實在場四人都是如此,按說強大的修士不應如此。
另外三人雙手作揖:“托付給白宿公了。”白宿公推開了大屋裡的一扇門,後麵是一道向下的階梯,他走了下去:“我這次巡視中州,會重點關注七星山,確保複蘇煞神萬無一失。
也會順帶檢查一下我們其他的幾處布置,耗費的時間可能會多一些……約麼要四個時辰,到時候必然耗儘全身元力,還請諸位及時把我拉出來,並準備好【還天丹】。”
三人道:“辛苦白宿公,一切儘請放心,我們一定做好接應。”
白宿公走進去,那扇門便在他身後自動關閉。階梯環繞而下,大約是地下三十丈,出現了一座寬闊的地下空間,這裡矗立著一座三層小樓,但任何人看到這座樓的時候,都會立刻明白:這是一件強大的法寶!
甚至可能是整個中州,最強大的法寶!
白宿公走到了樓前,這樓有門有窗卻不打開,而是投射出一道靈光將他吸了進去。
樓中,一片星光。
白宿公進來之後,便晉入了一種“先天”的狀態,如同胎中嬰兒般的漂浮在星光之中,無數光絲從星光中放出,鑽進了白宿公的頭顱,他頓時顯得無比勞累,臉上的皺紋猛然增多。
這座小樓可以遍覽中州大地,不管有什麼的陣法封閉、法寶遮掩,在這座小樓麵前,全都無效,除了不能看穿人的內心之外,整個中州在小樓麵前毫無秘密。
這件寶物的誕生可以說是一個奇跡,幾乎不可能有第二件出現。在天軌逆變之前,是絕不可能有這種寶物存在。恰恰是在天軌逆變的時候,這件寶物“巧合”的接入了天軌的一道“缺口”,借助天軌的規則,才擁有了這種威能。
當年中州有一位九境天驕渡劫到了一半,天軌發生逆變,三荒隱匿,杳杳冥冥之中,這位天驕本該魂飛魄散,卻不知為何於絕境之中窺到了一線生機,將自身和本命法寶融合,抓住機會接入了天軌的缺口——最終顯化的具體形態便是這座小樓。
雖然被永遠的困在了這寶物之中,卻仍舊保留了魂魄轉世的最後希望。
隨後漫長的歲月中,(他它)想方設法建立起了這個“監護人”組織,所有加入這個組織的修士,便以中州大家長的身份自居,覺得自己便是籠罩在中州之上那隱藏的“規則烏雲”,我們才是真正掌控中州命運的人。
我們,來決定一切、來安排一切!
於是白宿公心念轉動,他便看到了七星山周圍的一切。
……
首巫大人許諾給孫大人的好處包括:一具八階妖獸的遺骸,一件沉睡的八階法器,一尊凋刻著上古秘法的老碑,三百萬斤沒有凋琢的靈玉原石,四件七階法器,另外還有十幾種高階寶材、靈藥。
甚至,首巫大人還告訴孫大人,國主的幼妹可以許配給孫大人。
“我族小公主今年正好十二歲,生的宛如向陽山坡上,清晨盛開的第一朵山花!”首巫大人極儘讚美:“和神使大人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老夫可以保媒,成就這一段佳話!”
孫大人不置可否,首先這老頭說話就不討孫大人喜歡,什麼叫“郎才女貌”?就是說本大人隻有才華,沒有外表唄?呸!本大人也是俊朗少年,貌比潘安好不好?
但是孫大人對於首巫大人提出的這些報酬,露出了垂涎三尺的神情,認真的和老頭商討複活守護神之後,什麼時間、在哪裡、以何種方式交割這些酬勞。孫大人表現得煞有介事,便如同他在青龍麵前一樣,典型一個唯利是圖、以自我為中心的勢利修士姿態。
這種表現反而讓老巫師很放心,但其實孫大人從一開始就深深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拿到這些寶物。
孫大人成了“神使”,充滿了巧合。
“本大人是決不會相信,青龍那家夥給我安排了這一切。老巫師給出的這些好處,丟到青龍麵前,恐怕它會立刻把本大人拱開,自己來當這個神使。”
】
“老巫師絕口不提本大人應該怎麼複活他們的守護神,隻是不斷地以重寶誘惑,要麼是他真的一無所知,以為神使才知曉具體操作……要麼就是這個過程其實無比凶險,本大人很可能需要獻出自己的生命,他隻是給了個空口許諾,本大人永遠也拿不到那些報酬。”
至於說嶠國會不會“民風淳樸”,單純的就是感激孫大人,所以許下了這些承諾,當然也是有可能的,但孫大人總覺得這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孫大人習慣性的要防一手。
“而且……”孫大人其實是知道這件事情的漏洞:“本大人根本不是什麼神使啊!從老巫師剛才的講述中來看,嶠國人很早之前就知道所謂【守護神】的秘密,並且明確的知道守護神沉睡的地方就在七星山滅域。”
“而天火麒麟是幾年前和四象神獸一起墜落的,隨後隕落在七星山滅域中。時間上根本對不上。”
就在這個時候,孫大人忽然感應到,自己從武尉那裡搶過來的,布控滅域出入口的中樞靈符,在包羅萬象小天地中閃爍了一下靈光!
“又有人進來了?”孫大人心中一動,瞬間反應過來:“不好,這才是真正的神使!”
孫大人暗中吐槽一句:“八荒世界中,什麼推衍、預言之類的手段,果然都是不靠譜的!”
這一認知最早來自於“三元門知命嫗之死”,如果再朝前追朔,元微數的下場也是個證明。現在看來,老巫師所謂的預言也出了偏差,至少是把神使進入七星山滅域的時間搞錯了……
“天軌逆變啊,天軌幾乎可以等同於天機——在八荒世界中窺探天機……不得不說的確很不靠譜。”
孫大人心中危機感陡增:“如果讓老巫師見到了真正的神使,自己這個冒牌貨就藏不住了!”
孫大人立刻滿臉熱情,用力握住了首巫大人的手:“前輩,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吧。能夠早一步複活守護神,晚輩也可以早點拿到那些珍寶。嘿嘿,實不相瞞,晚輩真有些等不及了,尤其是八階法器和八階妖獸,您也知道晚輩正在準備衝擊第八大境……”
首巫大人露出了一個親切的微笑,同樣用力回握孫大人的手:“好,我們一定比閣下更加急迫。”
首巫大人一揮手,在各處放哨的雲宮武神們紛紛回歸,其中一人半跪請示:“鄧國這些蝦兵蟹將,是否需要滅口?”
首巫大人便一揮手,不悅道:“這種理所應當的事情,還需要詢問老夫嗎?”
那位雲宮武神轉身就要去屠殺,孫大人攔住他:“倒也不必,這些人我還有些用處。”孫大人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一步便跨出了山林到了開墾軍團的營門前,包羅萬象小天地落下,將整個軍營從真實世界中挪走,“鎮壓”在小天地中。
孫大人爽朗一笑:“廢物利用一下,晚輩的小天地中,有些建造的苦役,正好用他們來做,也就不用擔心他們會走漏消息。”
武尉驚恐無比,落入小天地之後本以為必死,結果卻沒有“天災”之類降下,等了好半天,宛如驚弓之鳥的武尉忽然聽到一陣呼嚕聲!
他滿心迷惑、小心翼翼的從營地中出來,循著聲音找了過去,然後看到營地外的一座山穀上空,籠罩著一層濃重的白霧,散發出一陣陣讓人頭暈目眩的酒氣。
並且隨著那呼嚕聲的起伏,白霧範圍擴大、縮小,擴大、縮小……
武尉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在白霧縮小的時候,隱約看到山穀中沉睡著一頭可怕的大妖!全身蓋滿了美麗絢爛的金色羽毛,像是金烏又像是凰鳥,武尉也分辨不清楚。
但是那一顆鳳首,卻古怪的時常變化,浮現出一張明豔動人、在武尉印象中卻分外可怕的小臉!
武尉聳然一驚,踉蹌後退中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武尉發出尖叫,然後反應過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吧:不要命了?把這凶惡之物吵醒了,還不一口就把我腦袋給啄下來?!難怪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恐懼,原來是巨妖啊……
中州妖族已經絕跡,和妖族有關的一切僅限於傳說,也正是因為傳說,所以十分恐怖。
武尉又伸著脖子對比了一下自己和那巨妖的體型,修正了自己剛才的錯誤判斷:不是啄掉自己的腦袋,而是把自己當個小蟲子一樣直接吞了。
武尉小心翼翼的後退,便在這個時候山穀中的小公主可能是酒醒了一些,打著呼嚕翻了個身,在一片七彩的霞光之中,變回了人形。咂咂嘴,繼續睡了。
武尉忽然福至心靈,嗖的一聲竄回了大營:“做飯的那幾個婆子呢,快些出來,你們現在有大用處了。”
婆子們也是戰戰兢兢,抬著蜂蜜水進了山穀——不來也不行啊,她們不來武尉就要誅殺她們,還嚇唬她們等出去了,連她們的家人也要治罪!
好在她們進來之後,發現這小姑娘蠻可愛的呀,沒有武尉說的那麼可怕,也就安心照顧大醉酣睡的小公主了。
……
四位雲宮武神在前方開路,孫大人跟著首巫閣下,一路上隨意攀談。孫大人不問去哪裡,首巫大人也不主動說。孫大人心中好奇,因為七星山滅域自己已經搜尋一遍,沒有天火麒麟也沒有什麼“守護神”。
映劍仙子完全不知曉孫大人心中到底是什麼打算,事發突然大家來不及商議,仙子隻打算老老實實配合孫大人。其實也是因為仙子有些意興闌珊的無趣感,礙眼的小女孩喝醉了,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但仿佛已經習慣了,和她懟來懟去,她忽然不在自己竟然感覺有些孤單!
映劍仙子也不是個擅長揣摩人心的,所以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主動”配合孫大人。所以乾脆就一路上一言不發,抱著自己的飛劍,環著手臂,像一位女武神一樣默默守在孫大人身後。
進了七星山滅域之後,映劍仙子變換了一身黛青色的武士裝扮,襯托得她的麵色更顯冷豔。她的袖子裡還藏著【洞幽川天旗】,若真論實力,映劍仙子絕對是中州最強“美女保鏢”。
這支隊伍很快抵達了這一片滅域中最高的三座山峰下。這三座山峰呈“品”字形矗立在大地上,海拔相差不多,也是整個七星山中,僅有的三座峰頂常年覆蓋積雪的高峰。
山頂上的積雪隨著季節融化,在三座山峰中間的巨大山穀中,彙聚成了一座圓月形狀的湖泊。孫大人也來過此地,並且仔細搜尋了湖底,也是一無所獲。
而且孫大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七星山滅域的空間狀態穩定,不大可能存在虛空夾層之類的地方。
首巫大人在湖邊蹲了下來,用一種親切、友好的姿態,輕輕抓起湖邊的泥土又灑落下去,首巫大人回頭對孫大人說道:“我們的修行方式和修士不大相同,我們的力量相對薄弱,更需要借助天地間各種‘好朋友’的力量。
既然要求彆人幫忙,所以我們對待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會十分謙卑。比如現在,我對這一片滅域便十分恭敬……”
首巫大人的法術施展了起來,他的每一個動作的確都是畢恭畢敬,有著一種神秘的美感,暗合某種天軌的規則。在孫大人看來,首巫大人的法術,還是受到了修士的影響,其中混入了禹步、靈篆等等法門,讓法術比起純粹的巫術反而更加強大。
首巫大人每一個動作,便會從不可見之處摸出來一枚骨鈴掛在身上,這些骨鈴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並不清脆卻直透靈魂的響聲。
僅僅一炷香的時候,首巫大人全身上下已經掛上了一百零八隻骨鈴!他祭拜的舞蹈每動一下,嘩嘩卡卡的聲音便密集的好似下雨。
忽然孫大人抬起頭來仰望高空,那些骨鈴的聲音用一種獨特的方式,融入了滅域的“規則”之中!孫大人在心中不吝稱讚:“果然每一種古老的傳承都不容小覷!”
巫術的這種手段,不能說是“乾涉”天地規則,而像是對著天地規則……軟磨硬泡。用一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就好像是你想要求朋友幫個忙,可是對方底線清晰,堅決不做違背原則的事情。你就軟磨硬泡,每天在他耳邊嘮叨,不管對方是打是罵,你就是嬉皮笑臉。終於有一天,朋友堅持不住了,鬆口答應“隻此一次”——但誰都知道,隻此一次就是無數次。
孫大人甚至覺得,那些骨鈴的聲音,對於天地規則來說就是絮絮叨叨。
隨後孫大人低下頭來,眼神變得更加驚訝,因為巫術的力量接入了天地規則之後,此地的虛空規則突然出現了一種連孫大人也是第一次遭遇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