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兩手掌心朝下,往輪椅扶手處大力地一撐,從陳晞的身前灑脫離開。讓陳晞所坐的輪椅,震蕩了幾下,周身不穩。
陳晞對沈暮白怒目而視。
“你在做甚!”
對於陳晞的責怪,沈暮白置若罔聞一般,“累了。歇息一會兒。”
她反而隨意地找了個地方,以自己覺得舒適的姿勢,無畏地坐了下來。
落拓不羈。這個詞不僅僅是描述男子風流倜儻,同樣也適用於沈暮白。
陳晞並沒有吃癟,他是訝異!
吃驚著沈暮白不需要任何人的庇護,相反她的牙尖嘴利,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她有自己的心思與手腕,能在和親聯姻這樣的大事上,為自己四兩撥千斤。
將所有的焦點從自己的身上,轉移到全令國的女子身上,讓那些嘴碎的世子們都啞口無言。
令皇……多慮了。
她沈暮白,根本不需要旁人的擔心!
坐在輪椅上的陳晞,眉頭像是擰在了一起,但很快還原到了平和姿態。
他的雙手緊握住兩側的輪椅扶手,麵對沈暮白咄咄逼人的態度,他反而生出無掛無礙的踏實來。
“……皇姐,得罪了。吾也隻是希望家國安寧,百姓安居,若有一絲私心,甘願受罰。”
陳晞端坐在輪椅上,堅定有力的出口,他的話語誠然沒有她的犀利。
“嗬——”
沈暮白冷哼,陳晞腿腳無法行走,都要專程來找自己的茬,還在這裡論道什麼黎民百姓!
陳晞神色微變,本以為自己加上的這把火,會讓沈暮白陷入被動,讓她在眾人麵前失去分寸,他好趁勢而為……
她確實為此大動肝火,然而自己不僅沒有令到沈暮白失態,反而讓沈暮白巧妙地將話茬引向了更上一層。
她不知道他的用意,更不知她父皇的用意。陳晞不經回想起,與令皇的那場對談。
三日前長樂殿內。
“你是在威脅寡人?!”
令皇自然聽出了陳晞的話裡有話,低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震怒。
令後杜曉禾看著令皇沈則宸與臥在床上的陳晞,兩人之間就要一觸即發。
她不能不管不顧,出手就要緩和這不可調和的矛盾。
“不許對你父皇無理!”
杜曉禾挽著令皇的右手胳膊肘子,對兒子就是一頓痛斥。
靜靜地臥在床榻之上的陳晞,艱難地扒拉著兩邊可以趁手的邊角,徐徐調整自己的身軀。
“晞兒,娘來攙扶你……”,杜曉禾還是忍不住心疼兒子,從令皇身側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不用…我自己來……”
陳晞推開了杜曉禾的援手,他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廢人,不想就此認命了
陳晞最終以半坐的形態立住。他雙手輕撫著膝蓋,目光堅定地望向令皇,卸下虛偽的笑意。
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們沈家憑什麼可以糊弄過去,粉飾太平!
令皇移步,端坐在另一側的軟榻上,細想之下,還是放緩了自己對陳晞的強硬。畢竟讓人家好端端的一個…成了現下這副模樣。
是他的女兒有錯在先,不如先聽聽陳晞的想法,探探口風,把這件事情撫平了過去。
“晞兒,你可知……今日你所提之事非同小可。一家人,不如開誠布公些,你想和寡人談些什麼?”
遠遠地瞧不真切,可令皇撥弄雙手的細微末節,無不透露著他的疑慮,甚至是不安。
杜曉禾遂即坐到了令皇身旁,好生安撫著,她生怕他龍顏大怒。
她本人已經表現過自己對沈暮白的極度不滿與仇恨,為此暈厥過一次,再下去,要是真鬨得不可開交,真的難以收場!
畢竟沈暮白和沈則宸才是嫡親的父女,她的晞兒與沈家人沒有一分一厘的血緣關係。
陳晞開口溫和,卻帶著無儘的深意,令人琢磨不透。
“陛下……既然陛下讓我暢所欲言,那我也就知無不言。皇姐表現平平,無法服眾,她在朝中也威信缺缺。又恰逢適婚年紀,若此時她強勢拒絕努兵首領提出的和親請求,不太妥當……”
陳晞一句話不說完,頓了頓再開口,“勢必引起朝中重臣的彈劾,認為其不為陛下分憂,更不顧及令國百姓。”
令皇沉吟片刻,神色複雜。
此事還沒有傳開來,確實已經受到幾位重要大臣們的非議與諫言。
統統都認為,皇太女也到了該為國家出力的時候。
不久之前各地災荒動亂四起,眼下國庫吃緊,貿然出兵乃是下下策。
“你明知你皇姐向來心比天高,她要的是這天下,而不是什麼雞零狗碎的成家生子……努兵又那般荒蠻貧瘠,你推她遠嫁和親,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寡人絕不會同意以和親維安。“
“陛下,皇姐亦在明知,私刑萬萬不可用的情況下,放縱下屬、笞刑折磨,讓我落得殘疾!那安得又是什麼心?!”
即使是帝王,令皇也無法顛倒黑白,陳晞句句在理,他在這件事上也問心有愧。
但是和親之事豈非兒戲,怎能光憑著陳晞內心的痛快與否,就輕易決定?
“……沈暮白確實混帳!小晞,你是想借此事提出什麼條件嗎?”
令皇脖子伸得老長,他希望他提出的條件是自己能做到的,且在不傷害女兒的前提下。
陳晞雙瞳灼灼,他並不避開令皇緊盯的視線,“陛下,兒臣以為,皇姐雖貴為皇太女,但她曾對兒臣所做之事,不能就此罷休!若不讓她付出代價,苦痛難平。”
令皇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陳晞所說的“代價”一定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