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賽上半場時已經有東西開始砸落,但那時就連卡爾都沒太意識到潛在的危險——球迷們抗|議情緒激烈,大家都不意外,畢竟下個月投票就要正式開始了,這會兒不消停,那就不是非要有鬥爭精神的拜仁球迷了。
豪門俱樂部因為球迷基數大,裡麵能糾結出的某種群體人數很多,這是非常正常的。
中場休息時,穆勒還在開玩笑緩和氣氛呢,他說球迷們一邊抗|議這場比賽一邊花錢來買抗|議的機會,那他們望向彼此時會不會也互相抗|議?這簡直是太幽默了。然後他自己就忍不住笑倒在了椅子上,可是除了卡爾以外沒人配合,於是穆勒突兀又鵝鵝鵝、一節比一節拔高的笑聲和卡爾低低的悅耳的簡單“哈哈”響起後一會兒,大夥忽然忍不住全嘎嘎嘎笑了起來,不是笑話好笑,而是他們倆莫名其妙的笑聲二重奏太奇怪了。
歡笑讓被混亂現場惹得煩躁的氣氛緩和了一點,而大規模換人也讓大家放鬆了很多。因為是體能怪,又日常需要在後防做定海神針,防止他下去了隊友們精神渙散,所以卡爾超難得可以隻踢半場,感覺像久違地回到了學生年代——周五下午默認不上課似的,心情也挺好的,溫柔地替基米希戴袖標、給他講一些注意事項。
基米希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進隊開始就偏偏對大部分人都最起碼不討厭的卡爾很不感冒,但在工作時間,還是相當配合、相當專注、不會惹是生非的,畢竟他有些時候精神狀態簡直直逼吉娃娃,一到了比賽日就像拴不住繩似的要把對手通通啃了,不到比賽結束不太會和隊友來事。
所以這會兒很是安靜,簡直是莊嚴地盯著自己的胳膊,一絲都不敢動,都忘記呼吸了,臉鼓了起來,像個小青蛙似的,顴骨通紅的,額頭上還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卡爾在心裡偷偷笑,感覺他這種時候很可愛,這可能也是為什麼基米希時不時莫名挑戰一下他的權威、他也每次無情鎮壓,但沒太討厭他的原因。
沒準等他退了,諾伊爾也退了或者老了,袖標就要交給他的。卡爾說讓他學學經驗,並不是真怕他反對鬨事,而是確實存了傳承的心思。基米希認真,卡爾態度也認真,把袖標調整得一絲不苟,最終點點頭,和他說:
“看看去。”
更衣室裡大夥很配合地吹口哨、起哄鼓鼓掌,基米希鼻尖全紅了,往鏡子前站,轉了兩圈看了一下,又跑回來,眼睛閃閃發光,仿佛在等著卡爾傳授注意事項。
雖然其實隊長該乾嘛,大家心裡都有數,但他好像就是感覺卡爾應該把這個傳遞儀式搞得更正式一點。
“等會兒列隊記得站到曼努最前麵去,他要是和你說,嘿,小雞仔,你還是把袖章給我戴吧,你就說,不行,下半場都是我來當隊長。”
卡爾的第一個叮囑就把大夥弄得笑死了,穆勒又鵝鵝鵝了一次。
諾伊爾攤手:“喂,卡爾,我在你心裡是什麼形象啊?”
但基米希完全無視了他們的影響,把這個半開玩笑的事也認真聽入,非常莊重嚴肅地用力點了點頭。
“彆的事你知道該怎麼做的,比賽時候你就站在我附近啊,不過因為是右後衛,所以你不用指揮防線,讓曼努來就好。但如果他不指揮,前麵隊友如果脫節了,或者誰丟了位置沒有跑起來,你要提醒他們。”
“草。”阿拉巴等人發出“饒命”的聲音:“彆,卡爾,這隻是慈善賽,我求你,他會百分百執行的,我求你。”
卡爾笑著說:“如果大家不聽你的話,你該怎麼辦?”
“這是慈善賽,根本不要那麼用功,他們不聽話是應該的。”外貝外捏著嗓子路過。
基米希握拳道,仿佛在展示他的鐵腕鐵拳鐵石心腸,不過考慮到他根基不穩,他還是選取了一個溫柔的方式:“大喊,大喊到他理我為止。”
好多球員差點就地栽倒,他們恨不得現在就扯掉基米希胳膊上的袖標立刻扔給諾伊爾,並向卡爾發射出死亡光線,非常確定這簡直是隊長在整蠱他們。
“這過家家再這麼過火,我就不玩了哈。”立刻有人提醒:“老子不想真聽你的話勒,約書亞。再說了,你第一次上場,怎麼不想著奉獻,就想著管理啊?你要多想想你能為你的隊友做什麼,懂不懂?”
卡爾順口教育道:“是的,約書亞,像今天這樣的比賽,輸贏不重要,大家享受過程、保護身體就好。在場上最重要的工作,其實還是在比賽最後的半小時鼓勵大家堅持,還有和裁判溝通,替隊友出頭——我知道你這方麵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是,你不能像上次那樣,光打架,忘了裁判,不然的話如果你紅牌下場了,隊裡就沒有你這個隊長了,那多可怕呢?”
那多美好呢?
現在更衣室裡就是很擔心基米希太認真了,er!把好好的慈善賽弄得雞犬不寧,阿拉巴已在虔誠許願:“紅牌來,紅牌來,紅牌從四麵八方來……”
但基米希已在用力點頭,凝重發誓:“我絕不會下場的!”
阿拉巴躺了下去。
半場輪換6個人讓全隊都挺滿意的,替補能得到表現和活動的機會,主力則是能歇歇。穆勒本來應該也可以輪換的,但卡爾把自己拿了下去,他就無聲替上了,不讓他為難。不過也有萊萬這樣本來就打算踢全場的。他在海報上已日常在卡爾旁邊享受c位了,營銷固然用心,球員本人對事業的付出也是他人沒得比的。
卡爾特意和他叮囑了彆太累,萊萬歪嘴笑了下,像是在說我心裡能沒數嗎?
拍拍大家的肩膀送他們出去,卡爾難得綴到隊伍後,然後和羅本等人一起坐在替補席上——是真的太難得了,能在沒傷沒病比賽不緊張的情況下在柔軟的座位上安詳坐著,看著場上的隊友們,讓他有種既安心、又放鬆的感覺。
此時不管是場邊悠閒的他們,還是場上蔫頭耷腦被基米希要求圍成一團一起加油鼓勁再散開的球員們,都沒想到下半場比賽最精彩的看點根本不是什麼熱血隊長過家家。
也許我退役後應該做個教練——哦不,那還是,助教也太累了,但如果要讀個醫生文憑回來,估計就直接出走十年了,歸來場上已無一個認識的人,又好沒意思。真遺憾啊,就不能真的弄個飲水機管理員的崗位給我嗎?就是有點丟臉,一下子從年薪一千七百萬變成月薪一千七……哎呀,約書亞怎麼一會兒忙著看隊友一會兒忙著看對手,頭搖成撥浪鼓了,也不用這麼緊張和努力,這樣不行的……
卡爾正胡亂放鬆頭腦,誰知道比賽就開始出問題了。
先是幾個球迷組織的喊聲越來越統一,而後是替補席頂棚上的響聲越來越大,卡爾一抬頭,發現天上簡直在下雜物雨,心道不妙,已一下子站了起來,再往前看,果然,東西已經彈在頂棚上往場地裡飛了,這條邊線是阿拉巴的,他正好在這附近等著接球,差點被砸到後腦勺,也顧不得什麼比賽不比賽,驚叫著像螳螂似的往背後連蹦三步躲避,結果一下子撞到了沒注意的胡梅爾斯,兩個人一起翻了出去。
混亂就此開始,隨著尖銳的一聲嘯音,一個信號彈在球場上方猛地炸開,而後刺啦刺啦的聲響在球場內爆發,更多煙霧彈燃了起來,把屬於拜仁的一麵長看台和一麵段看台都迅速染上了煙霧。
對麵看台上的奧格斯堡球迷在尖叫,他們沒見過這個陣仗,還以為遭到恐怖襲擊了呢,好多人都抱成一團瑟瑟發抖往座位下躲了,男的嚎女的哭,小孩哇哇叫,絕望了一會兒後忽然發現自己這裡除了有飄過來的煙和錯扔過來的煙霧彈外,一切仿佛無事發生,就是大家哭得慘了點,再抬頭一看——我勒個聖母聖父聖子耶穌祂全家福啊,這拜仁球迷是在從看台上往下跳嗎?
這拜仁球員們是在逃跑嗎?
這,這拜仁球員基米希是在抓住球迷試圖打他嗎?哦哦,不是,是為他的隊友爭取逃脫機會。
怪不得下半場換上袖標了,個子雖然矮得在煙裡快看不清了,但打架的氣勢還是有的哈!
這,這氣勢雖然有,但好像不太管用……
啊,那是卡爾從場邊衝進來嗎???
啊,天哪,天哪,那是煙霧彈掉他衣服上了,那是煙霧彈掉他衣服上了對吧?
基米希確實已在混亂中完全迷失了,甚至可以說他錯誤的第一反應擴大了局勢——在煙霧彈落下時,他還在大聲指揮隊友們不要怕、不要跑、等待安保人員入場,甚至一手攥住了一個隊友以示安撫,誰知道安保人員都忙著在場邊狼狽地阻攔那些像下餃子一樣跳下來的球迷還不夠,哪有功夫管他們,然後球迷們就衝進來了。
雖然說是極端抗|議活動,但他們的行為還是很有目的性的,包括把人撲倒在地、借機抱著臉親個夠本,或者追著喜歡的討厭的球員狂跑,享受這種瘋狂的過程(?)
反正對於球迷來說,一旦下到場地裡,來到原本遙不可及的球員身邊,精神狀態就比較不好說了,乾什麼都不奇怪。
他們本來可能隻是想破壞比賽的,現在則是順便追星也不錯。而這種過程完全不可控,把球員們的胳膊給拽脫臼了都有可能。
拜仁球員們猶豫著錯失了最佳脫離時間,但球迷們一下來,大家就真管不了,誰還聽你基米希的,全開始玩命往球員通道躲,還順便得躲避已經被嚇哭了的奧格斯堡球員。
拜仁的半場不是用混亂兩個字能形容得了的。
在這一片亂象中,所有人都在往場邊跑和球員通道裡躲,但卡爾卻不得不嗆著煙霧往球場上衝——他在這種混亂局勢中記人頭的能力很強,馬上確定了肯定還有隊友在場上。果不其然,橫著跑過半場時,還看到基米希正坐在地上,被兩個球迷一邊拽著一隻胳膊,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放開他!!!”卡爾大吼道:“想進監獄嗎?”
然後siu的一聲,不知哪裡的球迷衝他扔來一個拉開的煙霧彈,從天而降,在他本能地轉身躲避時,砸到了他的後背上。
卡爾隻慶幸自己捂住了頭發,火焰還是燒了起來,他立刻感覺到了後背的溫度,分不清是煙還是火的,於是立刻把上衣脫了下來——真的是火,他的隊服此刻在熊熊燃燒。
萬幸材質好,脫得快,他空置的那隻手身上摸了一下後背,白色打底柔軟光滑,隻溫熱,但心有餘悸,感覺腦子一嗡,近乎有種火焰扔在後背的錯覺,於是立刻一起扯了下來,又摸索確認了一遍自己的頭發無事。
草坪上出現的明火讓更多觀眾發出了驚叫聲,卡爾真他爹這輩子真沒遇到過這種事,但此時此刻他也無法後退,而是甚至沒鬆手,生怕衣服掉下去後立刻把整個球場的草皮給燒了。
奧格斯堡的球迷們慘叫:“著火了,球場,我們的球場完了!”
卡爾很憤怒,卡爾真的很憤怒。
多年來,要對身為衣食父母的球迷永遠忍讓,已成為了某種永恒的潛意識,像開場賽時被自家球迷侮辱是跪著的狗,他也真的沒有太生氣,而是告訴自己這是極少部分人,隻能接受,沒有彆的辦法,但此時他憤怒極了。他想著也許可能受傷的隊友,想著感覺灼燒起來的後背,想著,想著,感覺就應該把他們關進監獄,一個不留。
他冷著臉,就這樣拎著自己正熊熊燃燒的衣服也不鬆開,從煙霧裡踏出,黑發在風裡飄飛。
“天哪,天哪。”人們大叫:“還沒完,他還拿著那件衣服!!!”
這樣的卡爾衝著他們走過來時,那兩個球迷嚇得栽倒在地都快爬了,然後卡爾一把子拉住基米希的後脖頸把他提了起來,把他往球員通道方向推了一下:“快回去!”
他則拎著球衣往反方向跑過去——奧格斯堡球迷的看台離這邊更近,煙霧也更少,他心臟狂跳,不敢低頭看衣服燒到自己手上沒,分不清到底是隨著風火燎到了手背,還是隻是他的手攥得太緊了。但不管如何,他都不能鬆開,而是衝到了場邊。
幾個攝影師趕緊胡亂地把價值幾千上萬歐的設備往旁邊一推,匆忙躲開,而舉著一團火焰的卡爾單手一撐,像一隻獵豹般,高高跳過了廣告牌!
驚呼像海浪一樣湧來。
該死,這該死的狹小球場,廣告牌前全是草坪,廣告牌後的地上全是媒體們的攝像機和話筒數據線!
因為剛剛的甩動,火焰騰地一下升得更高了,卡爾幾乎感覺它們已要包裹住自己的拳頭。他抬頭衝著人清楚地大喊:
“水,水!”
攝影師和記者們也如夢初醒,又是胡亂拍攝,又是對著四周大喊快拿水。
站在他頭頂上的一個小男孩已擰開了瓶蓋,但手一抖全撒了,而後崩潰地大哭了起來。但隨著四麵八方的急速傳遞和隨之的潑灑,礦泉水宛如小型山洪般從上下左右澆透了他,在明火早已熄滅時甚至依然潑了一會兒。
一時間整片區域仿佛空氣都安靜了,大家隻看著卡爾在一圈人環繞的空地中,拎著隻剩一小塊的球衣,麵色蒼白、胸膛起伏地呼吸。
幾秒後,整個看台,像被擊打的水滴形樂器一樣,擴散著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卡爾·海爾曼!”
“卡爾·海爾曼!”
他們像是已發不出彆的聲音,隻激動地大喊他的名字。
但卡爾是不可能像超級英雄電影裡一樣站在這兒舉起雙手揮拳頭什麼的,他垂著也被淋濕的黑發,手掌被人翻來覆去地用一瓶又一瓶冷水衝洗,但依然通紅。沒燒傷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受罪是免不了了。卡爾被人批了一件外套在身上,向四周索要袋子,他不便用手,就把它按進懷裡,護在胸口,隻過了一會兒,仿佛就已經平靜了下來,在從外麵增援過來的警察的護送下就要往回走。
球迷們爆發了更強烈的呼喊聲,仿佛卡爾是他們的隊長似的,這讓卡爾不得不還是轉身停下來向他們揮了揮手。
“比賽結束了嗎?”有人迷茫地大喊著問。
卡爾出乎意料地回了,而且異常堅定和堅毅:“不,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