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一座啟蒙學堂需要什麼?
首先,要有一間可以容納百十個孩子的房屋。至少要有遮風避雨的屋頂,和不至於倒塌的牆壁;
其次,要有最基礎的教學工具。筆墨紙硯固然最好,但這種東西,在如今的境況下幾乎不可能湊齊。
此時此刻,能找到幾支握在手中的木棍,在地上劃拉出一個人字,便已經算是一種勝利;
最後,需要一個識字的讀書人——當然,能多幾個更好——能教孩子們書寫和算術,讓他們掌握最基礎的生存技能。
這些條件聽上去並不高。比起恢宏的官學學宮,建設這樣的學堂幾乎算不上有什麼門檻。
然而,流民聚集區連這些最低標準都不具備。
但學堂必須建。
不能等,也等不起。
是的,糧食問題暫時得到了緩解,但其他的呢?
這裡甚至連基本的秩序都沒有。一切仍然處在混亂之中,隻需稍稍撥開表象,就能看到隱匿在其中的危險與絕望。
巡衛曾在流民區的角落裡,發現過被啃食得隻剩骨架的屍體;有人暗地裡低聲議論著“兩腳羊”的肉質區彆;每晚都會有人消失,他們又都去了哪?
而楚映昭,她甚至來不及一一篩查,更不用說懲處了。
一切都處在失控的邊緣,尤其是那些無力保護自己的幼童,更是最容易成為混亂犧牲品的群體。
學堂不僅僅是個教育點,更是座庇護所。
這時,齊望竹負責的片區劃分和基礎調查,也就派上了用場。
通過臨時整理出的流民名單,楚映昭終於掌握了一些基礎數據:目前孩子的總數大約一百出頭,年齡大多在七到十四歲之間。
這是個很合理的數字。
比這更小的孩子,多半早已死在流亡的路上;而比這更大的孩子,早已被當作家庭的主要勞動力,甚至被迫承擔著與成年人無異的生存壓力。
更令人振奮的是,他們還在流民中發現了兩個讀書人。
雖然才能值大概率不會太值得期待,但在此刻,就算是隻有1點,也足以讓女帝閉眼宣布夠用。
來都來了,大過年的。
總之先湊合用著吧。
張延禮的效率也不低,他很快選定了臨時的教學場地:一座廢棄的破廟。儘管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輝煌,但斷壁殘垣尚存,仍能為學堂提供最基本的庇護。
然而,當他帶著侍衛去接孩子的時候,進展卻並不如預期般順利。
……當然,這也是很正常的。
依照本朝之前斬草除根般的施政方針和治理水平,百姓們對官府的信任實在有限。他們早已習慣了被剝削與壓迫,也習慣了每一次被征召、被驅使,都以災難收場。
所以,當官老爺帶著幾位兵爺來到他們麵前,提出要接走孩子的時候,流民們的第一反應自然很難是配合。
有的爹媽抱著孩子直接跑了,有的爹媽嘗試把孩子藏起來,還有一些膽子稍大的,此刻正跪在張延禮麵前,拚命地磕著頭,哀求他放過自己的孩子。
楚映昭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一個男人跪在張延禮腳邊,聲音哽咽,幾乎絕望:“大人,求求您,放過我兒子吧!我願意拿自己換!我跟您走,我自願的!”
女人抱著一個瘦弱的男孩,跪在他身後,眼神甚至有些放空,但手臂卻顫抖得厲害,像是在抱著她最後的希望。
再往後,是個木然的小女孩。她睫毛垂下,機械地跟著父母一起磕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一隻被遺棄的木偶。
張延禮不太善於麵對這種情形,他語氣僵硬,試圖安撫他們:“這不是壞事,是好事。他們不會死。”
但這乾癟的表述顯然無法平息流民們的恐懼,反而讓他們更加絕望。
男人低著頭,手指死死攥緊破舊的衣角,幾次深吸氣,又幾次止住顫抖,最後,他猛然抬頭起身,伸手抓住跪在身後的小女孩,狠狠地將她拽到張延禮麵前,咬牙說道:“大人,帶她走……帶她走吧!給草民留個香火吧!”
女孩被粗暴的扯了一把,但卻還是目光渙散,沒有絲毫反應,似乎根本沒有聽到自己的命運已被父親這樣決絕地判定了。
目睹了這一切的女帝,很輕很輕的歎了口氣。
封建社會。她想。
客觀來說,這個男人已經做得夠好了。在這種情形下,能帶著妻子和女兒一路跋涉到這裡,已經擊敗了在場百分之九十的男同胞。
畢竟,楚映昭低頭掃了一眼名單——五分之四的孩子都是男孩。放眼望去,女性流民也是稀稀拉拉,恐怕不足三成。
他帶著他們走到了京畿,一定是很不容易的。但,他的底層邏輯仍然屬於這個時代。妻子和女兒終究隻是家中附屬,男丁才是血脈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