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深宅大院,雕梁畫棟。
女帝步入柳府前,抬頭望了望。
與一般官宦人家常見的雕梁畫棟不同,柳府大門外並無過多浮誇裝飾,隻以深棕色的厚重門板、渾圓的銅環點綴,仿佛在無聲彰顯這戶人家的底蘊與自持。門匾上書“忠肅”,正是四世三公顯赫家族的標誌。
“陛下駕到——”
內侍高聲通稟,柳府上下頓時有了動作。
門口兩列家仆身姿筆挺,衣衫整潔,腳步輕緩。管家率侍衛侍女跪拜行禮,所有人都規行矩步,井然有序。眼神中並無惶恐諂媚,唯有謹守本分的肅然。
甚至,幾乎每一處細節都維持著等同宮廷規製——如果由女帝評判,她會更激進些,宣布其更甚與如今的宮廷——的嚴謹,足見柳府森嚴與奢貴。
楚映昭微微點頭,並未多言,隻是徑直隨人領路。
穿過回廊後,是一片半開放式的堂院,抬眼便是一座繁盛熱鬨的紫藤花架。花架下擺放著的幾案,從用料到雕飾都可稱得上考究。
初看無甚特彆,再仔細辨認,便能發覺案上所鋪的陳年絲綢花紋中,暗含極其繁複的仕女戲樂圖,再配以檀香暗盒與置於角落的盞燈,足可謂是將低調與奢靡糅合得天衣無縫。
繁花下,一片幽靜。
一身紫衣的柳千崢已候在此處。
他麵容深邃冷峻,氣質端方,薄唇微抿。衣飾素雅,但紋飾點綴精妙,更彰顯華貴。
這位柳家家主沉靜肅立,神情平淡而自持,行禮動作也一絲不苟,仿佛所有情緒都被禮節嚴密包裹。
“微臣柳千崢,見過陛下。”他微微低頭,形容舉止無可挑剔,語調中透著幾分距離感,但卻也更顯出某種微妙的張力。
四舍五入,一位優質禁欲係霸總。
……如果換個片場,就是純天然的無情道謫仙師尊範本。
但考慮到他的賣點是權臣,楚映昭就實在很難被這款男嘉賓打動了——權臣最吸引人的高高在上和大權獨攬,和她的女帝職業規劃實在是有些衝突。
她抬手止住他的動作,略帶笑意地開口:“柳卿有疾在身,不必多禮。”
兩人分賓主坐下,熱茶未至,廊外微風搖曳花影,氛圍頗為清冷。
這位男主哥唇色微淡,聲音雖然談不上沙啞,卻還是多少有幾分壓抑。楚映昭思索片刻,遂開口試探:“柳卿今日身體可稍有好轉?聽聞愛卿咳疾難安,朕特意前來探望。”
柳千崢輕撫袖口,語調不高不低:“多謝陛下掛念,不過是些許風寒,臣並無大礙。隻是前陣朝堂事多,勞心費神,未免疏忽了身體。”
“哦?”楚映昭挑眉,語氣帶著淡淡的試探:“風寒如此嚴重,卻也難免令人擔憂。愛卿以往身軀強健,如今竟然如此脆弱?”
柳千崢的眼神微微一頓,旋即一笑:“陛下抬愛,不過是凡胎俗骨,哪敢與武將沙場上的身軀相比。再者,臣既非三軍統帥,又非國之棟梁,倒也無需過多憂慮。”
女帝卡頓了半秒。
……她倒是能聽出話中暗藏鋒芒,但宅博實在不擅長打這種詞句上的機鋒,隻得不動聲色地拿起茶杯,掀開茶蓋:
“柳卿謙虛。若非棟梁,又怎能穩居平章政事之位,輔佐兩朝,堪稱滿朝文武之首?”
柳千崢麵不改色:“臣不敢當。”
“不過,”楚映昭話鋒一轉:“愛卿既已並無大礙,為何卻避不上朝?不見柳卿,如今朝會實在是缺了些意味。”
柳千崢垂眸,雙手交疊於身前,恭敬中帶著冷然:“臣素來無趣,倒怕壞了陛下的雅興。況且,臣身為前朝舊臣,許多新政恐怕已無力跟上。”
女帝卡頓了第二次。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把帶薪曠班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吧?
平章政事,四舍五入是丞相,再四舍五入,就是公司o。
首席執行官的工作態度如此鬆弛,本司前途不可不謂是一片黑暗啊……
“柳卿說笑了。”楚映昭的聲音不急不緩:“朝堂有柳家,朕才得以承接這萬裡江山。先帝雄才大略,英年早逝,留給朕的,是一副經略未儘的天下。柳卿曾為先太子禮儀教導,多年相伴,不知可曾察覺到先帝……性情上的隱憂?”
柳千崢垂下眼眸,似在斟酌措辭。片刻後,他答道:“先帝文武兼備,謀略超群。臣雖位居禮官,未曾與其共事軍機,卻深知陛下於邊疆防務傾儘心血。但凡聖上雄才,皆難免性情激烈,臣認為,先帝亦如此。”
感謝齊望竹,眼下,女帝已經對這種過度委婉的對話方式有了一定免疫。
她自動提取關鍵詞:比格帝,能打仗,但狂犬病。
“柳卿說得是。先帝縱橫沙場、開疆拓土,可惜,天不遂人願。”她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敘述一件尋常之事,隻是言語間微微有些冷意:“尤其是太子一事,至今仍叫人感慨。”
柳千崢神色未變,卻微微轉過頭,目光望向廊外的紫藤花,語氣淡淡:“太子聰穎過人,本是儲君之才。可惜,天意難違。先帝既有過人之才,也難免有令人難以理解之舉。臣身為禮官,唯能祈願皇室清明、國祚長久。”
女帝繼續提取關鍵詞:比格帝瘋的很嚴重,太子之死跟他有關係。
這實在不能怪她。
遊戲預告一直在賣男主人設,她這個女主到底是怎麼登上帝位,以及倒黴的先太子為什麼會跟皇帝一齊暴斃,幾乎都是一筆帶過。
太後一提這個就眼眶發紅,齊望竹對此三緘其口,影根本查不到這方麵的消息,白聞青則對外界一切都沒什麼興趣,其他太子太師不知為何也死的七七八八——以至於,她隻能來找唯一可能知道內情的柳千崢來套話。
他避重就輕的言辭讓楚映昭眯了眯眼,她並不點破,隻是語調一轉:“如今,太子已成故人,朕為先帝獨女,天命所歸,卻常聽得朝堂內外有人質疑女帝臨朝是否妥當。柳卿以為如何?”
柳千崢聽到這話,眸色深沉,臉上卻依舊毫無波瀾:“陛下登基,乃先帝遺願,太後懿旨,更有兵權加持,天下自當臣服。隻是世間千百年禮製,女帝登基畢竟為破例之舉,才會生出些事端罷了。”
楚映昭笑了笑:“柳卿倒是通情達理,看來那些與朕有關的流言,都未曾入柳卿的耳吧?”
“陛下九五之尊,何須理會流言蜚語?”柳千崢抬眸看她,神色平靜:“再者,朝堂之上,陛下若能掌控大局,便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天子。”
“柳卿果然深明大義。”楚映昭溫聲道:“隻是不知在柳家,是否也有同樣的見解?”
柳千崢低頭,語氣平靜得聽不出情緒:“柳家世代忠君,陛下自不必生疑。”
他頓了頓,又含著一絲警告,補充道:“以兵權入主,雖可震懾朝堂,卻未必能使人心歸附。若失了禮儀為本,縱有兵馬相隨,也難保國本不穩。”
楚映昭聽到這兒,仍然保持微笑,隻是目光有了些銳氣:
“柳卿說得有理,但朕既為天子,又何需人心儘附?所謂兵馬,若不能定國安邦,那才是最大的失德。至於禮儀,都是臣子該操心的事,對吧?”
——而且,朕的兵馬到底在哪!被滿百減八十了嗎?!
難道是指太女府那三瓜倆棗?還是京畿那些忠誠勉強及格的兵將?又或者消費了一張紫卡道具才忠誠76的邊將趙戩?
當然,女帝隻是內心微微破防。麵上,她仍舊笑意淺淡。
一番唇槍舌劍,氣氛凝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