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組的勝利毋庸置疑。
排球這項運動,最重要的不是扣殺,而是接球。
一方麵說,在雙方基本都是新手的前提下,二口同學的接球水平也隻能算平常——或許太久沒打比賽,她在賽場上控球的能力與去年相比,我能得看出來有一點退步。而我本身作為自由人,平日裡最不缺的就是一傳(接球)的練習;
另一方麵說,體力也相對懸殊。
輪到我站後排時,墊球都能準確無誤地給到二傳最方便的位置,因此,隊員們要大幅跑動的地方更少。
而我們二傳又把大多的進攻機會給了我,相當於我負責了絕大部分的體力消耗。
對麵就不一樣了。
第一局25:14結束,她們便累得扶著膝蓋,氣喘籲籲。
第二局開場,我發球。
佇立在後方,兩手捧著排球的時候,整個體育館內稱得上針落有聲。我的目光劃過球體隱秘的六邊形紋路,越過隊友們的背影,穿向網的另一邊。
我清楚地看見對手疲倦而無奈的麵龐。
一時間,大腦飛快擇選信息:
要乾脆用發球儘快結束比賽嗎?客觀地說,大家都累了,對方甚至有人把“倒黴倒黴”、“累得快仙逝了”、“真後悔報了排球”這種心情寫在不太開心的臉上;對手一傳不行,連最普通的發球都接不大穩。隻要借助發球,開局就多拿幾分。
可是這樣明顯欺負人的行為,會讓對方更加消極惱火吧。
這個問題我想過很久。
究竟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情地對待”是尊重,還是“讓對方得到更多參與感、體會到能贏球的激動”是尊重呢。
後者聽起來向下兼容,太過高傲,對自尊心強的人來說絕對是極為嚴重的蔑視。但,這隻是班級的友誼賽而已。如果我是新手,發現對方其實有在給我喂好球,讓我接得很順利,不至於輸得太難看,我或許也會挺高興。
我的思路突然一停。
對方後排,紮在中間的女孩弓著背,兩手擺出預備接球的姿勢。
二口星紗的汗水打濕了額發。換場地休息那會兒,她把劉海向後一夾,用扁平的黑色發卡固定,袒露出白皙光潔的額頭。
她的神情很平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它不複起初的炯炯熱烈,反倒裹著令我十分熟悉的,低垂的……
散漫。
第一局輸了個底朝天。她們拿的分數甚至更多是因為我們這邊的失誤。
這家夥,一看就又在想“隨便打打就行”。
可我知道她明明很好強。
我不自覺摁緊手中的排球。具有一定彈性的表層緊包著堅硬的球身,指腹撚壓,能覺察到一種不可下陷的頑強抗力。惚然間,我的腦海裡浮起某個人含著笑音說出的話:
“……不管打得好不好,隻要選手在賽場上拚儘全力,就是一場很精彩的比賽了嘛。”
是嗎?
我的心裡響蕩著與先前一樣、又不太一樣的聲音。
不出片刻,尖銳的發球哨聲撕破安寧,如一把利剪割斷紛繁複雜的念頭。我感到身體自覺地浸入最為專注的狀態裡。接著,做出此時我心底深處認為,應該如何去選的動作。
將球高高拋起。
手臂後展,助跑。
然後,把自己托向半空,瞄準對麵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不。
不對。
滯空的零點幾秒裡,我看清所有對手仰起來的臉龐。
耷拉著肩膀,皺著眉,肢體語言充斥著歎氣般的無可奈何;嘴唇蠕動,無非是在說什麼“接不住”、“早知道請假了”、“不想打了快點結束吧”。
理智倏地回籠,可一刹的愣神便足夠讓人錯過最佳的擊球時間。我呼吸一頓,連忙收斂力道,改為輕輕拍球,讓原本應該大力射向對場的它猶如瘸了翅膀的蜜蜂,搖頭晃腦地飛去。
隻見排球勉勉強強地一擦過網,便無力地滾下。
離網過近,恰巧誤打誤撞地落在無人防守的地方。
“啊。”a組的前排球員剛反應過來,緊趕慢趕上前兩步。見來不及接,也就慢吞吞停在原地,晃悠悠轉身,“……唉。”
再次拿下第一分。
c組的成員們小聲喝彩:“歐耶!”
我兩腳落地,忽地回過神。
……真危險啊。差點沒過網了。算了,這樣也好吧。
隊友們開開心心,小麻雀似的紛紛回身走來,想與我擊掌。我馬上揚起笑容,同樣舉起雙手——
“——喂!”
猛然間,一道驚天高喊來勢洶洶、聲如洪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球館角落轟隆隆地吼來,“西!賀——!!”
裁判一呆。
對手一驚。
c組球員們嚇得止住腳步:“噫?”
我更是猝不及防地被吼暈一秒,石化僵直。
誰啊,嗓子沒問題嗎!好久沒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怒吼了……嗯?
卻聽那不顧旁人死活的天外來音氣勢不減,扯著嗓子:“你剛才發的那是什麼破球啊?!清醒一點!對麵又沒有把下次的考試答案寫在臉上東看西看的想乾嘛?!”
我扭過頭,意外地呢喃:“牧野前輩。”
她居然來看我比賽了。
話說回來,我考試才不會偷看彆人答案。
而那個高聲訓斥我的人,正雙手抱臂,萬分嚴肅地站在以其為中心、半徑十米之內無人敢近的圍觀區的空地上。她黑發黑眼,紮著高馬尾。旁邊無辜的學生們滿臉驚恐,努力遠離,導致人擠著人,歪歪扭扭聚成一堆避災的沙丁魚。
牧野前輩的後背仿佛有滾滾黑氣彌漫。
她喊:“西賀!”
很凶。我後退半步,難免好奇地睜大眼睛:“是。”
“比賽中途,想什麼呢!”牧野前輩眉頭緊鎖,嗓音鏗鏘,“排球正在向上飛的時候,誰讓你傻呆呆地往下看了?”
我一怔。
站在一邊的隊員喃喃吐槽:“傻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