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東吳靈隱寺曾經舉辦過一次‘無遮大會’,貧僧當時還在俗家,無緣盛會,倒是家師前去參加過,回來便盛讚如淳大師的風采,說大師雖然年輕,但佛法造詣天下無雙,理所當然贏了那次的辯經。”空受崇拜地望著如淳道。
“原來你這麼厲害呀?”祁翀好奇地看著如淳,這和尚平時話不多,真看不出來是能贏下最高級彆辯論賽的主兒。
如淳隻是笑笑,唱了聲“阿彌陀佛”。
祁翀見他不願多說,也不再問,繼續跟空受聊了起來。
“我很好奇,你為何會熱衷於救助棄嬰這件事。”
空受笑了笑沒有回答,反問道:“殿下可知貧僧俗家姓什麼?”
“這我如何知道?你也沒告訴過我呀!”
“貧僧姓崔!”
“渝津崔家!”祁翀驚訝道。
“正是,當今崔家家主正是我的堂兄,貧僧俗家名字叫做崔鄴!”
“那這跟你所做之事有何關聯呢?”
“殿下,聽說殿下是在大長公主府長大的,那麼請問殿下,宮裡生了女嬰會丟棄掉嗎?柳家生了女嬰會丟棄掉嗎?”
“當然不會了!皇家貴族的女孩兒也同男孩兒一樣金貴,哪舍得丟棄呢,又不是養不起。”此話說完,祁翀便明白空受的意思了。
“是啊,崔家雖不是皇家貴族,可到底也是延續數百年的世家大族,崔家的姑娘也都是金尊玉貴的,所以貧僧自小到大從未聽說過溺嬰之事,直到有一次,貧僧奉伯父之命到莊子裡盤點,遇到了一件事。
當時,貧僧路過一家莊戶人家,覺得口渴,便想著去討口水喝。可奇怪的是那戶人家明明有水缸,水缸底下還有水漬,卻謊稱家中無水,拒絕讓我們取水。我心中生疑,便令隨從強行打開水缸蓋子,結果”空受說到這裡眼睛微微閉了閉,顯然是回憶起了令人不太舒服之事,“結果在缸中發現了一具嬰孩的屍體!”
“我佛慈悲!”如淳聞言閉目輕聲誦了一句佛,眾人臉上也都浮現不忍之色。
空受繼續道:“我嚇了一跳,厲聲質問那莊戶為何殘害嬰孩,那人哭著言道,家中孩子多實在養不活,剛剛又生下一個女嬰,以他們的家境,將來連幾鬥小米的嫁妝都付不起。既然女娃早晚是要賠著錢給人家的,還不如便現在溺死算了。而且他還說,不止他一家這樣做,許多人都是這樣做的。此時我才知道,民間溺嬰竟是一件習以為常之事!”
“此事與你出家有關嗎?”
“有些關係。我自幼便喜好佛法,常常受教於大覺寺至清大師,此事之後,我請至清大師為那些無辜枉死的嬰孩超度,大師卻說,超度一個不如救一個。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世道糟透了,我空有功名在身,可卻救不了一個小小嬰孩,日後就算入了朝做了官,最終也難免同流合汙,於天下蒼生何益?想來想去,能度化這世道人心的似乎隻有佛法了,於是我便說服了父親,準我拜在至清大師門下,出家為僧。”
“那之後你就開始收留棄嬰了?”
“不,此事其實在貧僧出家之前寺裡就已經在做了,而且已經做了很多年,隻不過那時候收留的棄嬰人數少,而且隻收男童,不收女童。空聞師兄就是師父收養的第一個棄嬰,他是私生子,他的母親未婚生子,家裡嫌丟人便將他扔在了寺廟門口。”
私生子?嗬嗬,原來跟我一樣。祁翀心中苦笑。
“那你收留了這麼多棄嬰,世道人心變了嗎?”
空受一愣,撚著佛珠的手滯了一滯。
“發善願、行善事固然可貴,可是指望佛法度化人心那就是扯了!”祁翀站起身來整了整袍袖道,“其實問題的根源你自己也看到了,隻是不敢承認而已。棄嬰的根本原因不在於重男輕女,而是一個字——窮!皇家、貴族、世家不棄女嬰,不是他們更加高尚,而是因為他們養得起!便是那些男童,除了少數是因為先天遺傳等原因致病以外,大部分的畸形、發育不良也都與窮有關,吃的不好,母嬰營養不良,自然容易致病,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個‘窮’字害死人。我且問你,佛法能讓人不窮嗎?”
佛法能讓人不窮嗎?這個問題讓空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難道一直以為的良方、追求的途徑都是錯的?
可難道改變這世道人心的方法竟然是逐利?這怎麼可能?
孔聖人重義輕利,佛菩薩不存私財,這難道都錯了嗎?
空受呆坐了半晌,直到弟子進來請他用午膳,他才發現祁翀等人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離開大覺寺,祁翀看時間還早,終覺是按捺不住一顆躁動的心,去西市買了些吃食帶到了敦義坊。
女校後門,杜心悅悄悄探出頭來。
“大白天的,你怎麼這個時候來呀?被彆人看見多不好!”杜心悅嘴上埋怨著,臉上卻掛著甜甜的笑容。
“就是想你了唄,忍不住想來看看你。這不到飯點兒了嗎?給你帶點吃的。這是王記新出的奶茶,你嘗嘗。”祁翀打開一隻暖瓶,取出一個茶盞倒了一杯遞到杜心悅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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