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秋官》記載:周天子設立【司烜氏】一職,負責“墳燭庭燎、則為明竁”,相傳是燭照地宮、守護國寶的刑官。而2000年後的今天,他們有了一個新名字:【文物偵查刑警】
——題記
他擱淺在中越邊界河上,柔軟的浪把他一遍遍衝刷得體無完膚。他的鼻子嘗過海拔三千米的高山雲霧早已失溫,像青蛙冬眠的心臟微弱一顫,終於被一鍋牛腩腸粉的濃香喚醒。
他勉力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遍體鱗傷刮擦著泥土,大珠小珠似的水滴順著他濕淋淋的筒裙摔碎在地。他慌忙摟住滿是窟窿的衣服,呆呆望向河對岸的東亞麵孔。
“你醒啦?”那中國人朝他友善一笑。
他頗為局促地攥緊一身破爛。三小時前,那個價值三千萬的春秋鳥紋青銅卣還揣在他懷裡。現在不翼而飛了。
他很清楚罪行一旦暴露會麵臨什麼。祖國法律明確規定,凡是1911年以前生產、製作的青銅器一律禁止出境。更不用說他非法走私一件如此珍貴的國寶,人贓俱獲。五年起步,最高死緩。
“你叫什麼名字?”那中國人見他神色茫然,換用越南話問,“你會講中文嗎?”
他點點頭,他本來就是中國人。
上世紀八十年代被騙出西南邊陲,可乾不了什麼時髦的電信詐騙。他就被拉去當騾子了,一匹專門運送文物的騾子。他被剁了三根手指才明白騾子是牲口,牲口不能說話;牲口不能去掉背簍;牲口夜裡也要站著睡覺。沒有卸他的胳膊腿因為每晚還需要他爬山運貨,稍有不慎就會帶著珍貴的貨物滾下萬丈深淵。
他曾經嘗試逃跑。結果被毒打得渾身動彈不得,丟進水牢泡腫了肺,又被沾滿亂七八糟血液病的手術刀刮走顆腎,他也老實了。
他不是什麼好人,他前半生也是個盜墓賊。豫西的晚唐陶馬、蘇南的東漢古墓,甚至遼北的古脊椎動物化石,什麼寶貝都被他糟蹋過,這回他也是聽“支鍋”(老板)說有門兒,財迷心竅被騙來了。他心想,或許這一切都是贖罪吧。
昨晚有一批新貨,主人吆喝著幾匹騾子,準備運出國界。一切都打點好了。
他背上筐,真重。
主人不耐煩地給了他顫巍巍的腿彎一腳,叫他小心。這筐寶貝可是要送到一位大人物手裡。
他愈發好奇,不時偷眼瞧背後的貨。
半路上,他終於瞥見簍裡露出一抹駭人的青銅色。
他嚇得腳底一滑,險些跌落懸崖。
他也出身盜墓世家,熟知風水羅盤的口訣,熟悉“掌眼”(收購)、“下苦”(挖掘)之類的盜墓黑話,此外,還牢記著一條不可觸犯的祖宗規矩——不碰青銅。
可能是家族迷信,可能有法律顧慮,反正涉及青銅的生意一律不許做。
他心裡窩著家與國的雙重壓力,翻山越嶺,像背著一筐愈發沉重的大石頭。主人嫌他走得太慢,還撿石頭敲掉了他幾顆門牙。
他吞咽著血水,眼前是高山深穀,一山放過一山攔。他咬咬牙想,如果翻過邊境山,遲早也被折磨死;如果回頭走,被國內警察發現倒賣青銅也是死。橫豎都是死,不如從這座界山滾下去,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命,還能搭上一件珍貴的青銅器陪葬,一起埋在祖國故土呢。
於是,趁整支騾隊白天休息的時候,他迅速抄起筐子最上麵的青銅卣,抱在懷裡,順著深不見底的山澗就滾了下去。
上麵的人趕緊朝他放槍。不料山間霧大,彈片都擦著他額角飛偏了,主人也隻好罵罵咧咧,繞道去山底下尋找。
他滾在刀尖似的峭壁上,漸漸失去知覺。
心想,臨死前居然還能做個好人。
“當年我們在邊境巡查,中午收工,熬鍋肉湯,他聞著香味兒就漂來了。發現他的時候,他就昏迷在邊界河,手裡還緊緊抓著那個青銅卣山裡十月就下雪了,幸好水還沒上凍,我把他凍僵的手指一根根撬開,才拿出那寶貝來。”
白發蒼蒼的老刑警一邊回憶,一邊推開西海市監獄大門,告訴我,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國家都在嚴打文物犯罪。
“97年刑法才廢除了走私文物的死刑,當年他頂風作案,本來該槍斃哩。但考慮他主動自首,上交贓物,隻判了無期。後來他配合警方抓捕跨國走私集團,有重大立功表現,順利減刑,明年就能出獄了算算,這案子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謝謝老學長。”我禮貌道謝。
“不客氣。你剛剛說你也是刑警?”老刑警好奇地問,“你在警校學的什麼專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