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京華見他耷拉著眉眼的小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低聲道:“怎就心不安了?你在我這裡做事,我給你錢難道不應該?”
趙寶珠略睜大了眼睛,道:“可、可我哪裡有做什麼事?”他不過是喂了喂雞鴨,掃了個院子,乾的活實在輕鬆得不行,昨日還用了人家的一遝子紙,半方好墨,這算是哪門子做事?
葉京華看他一眼,用手背將他的布袋子推回去,道:“收起來吧。”說罷他從桌下拿出一方硯台,衝趙寶珠抬了抬下頜:“給我磨墨,我寫兩個字。”
趙寶珠見他不肯手,隻好把布袋子收起來,拿了硯台為他磨起墨來。他看著葉京華玉般的側臉,心想實在不行他就先將錢放在那,等他將名帖找回來時再一並還給葉京華。
葉京華站在案前,筆尖落在宣紙上,還未下筆,趙寶珠就在心裡暗歎他提筆的姿態實在是清雅出塵。等寫了大半篇,他抬眼看去,發覺竟是為了某篇遊記寫的序言。
趙寶珠好奇道:“少爺,有人請你寫序?”
葉京華斂著眼,道:“一個朋友出門巡遊回來,著了一篇遊記。”說罷,他偏過頭看了眼硯台,道:“墨水夠了。你若是感興趣就拿來看吧,在右三格自左數第二本。”
趙寶珠手上的動作一停,低頭看,墨水果然是夠了。但他剛拿了葉京華的錢,不做些什麼就覺得不自在,在原地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葉京華手一頓,偏頭看了眼趙寶珠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道:“你若不想看,就去將《大學》拿下來,寫一篇注解出來。”
趙寶珠聞言一愣,更不好意思了:“這……怎麼好費少爺的紙墨來教我。”
葉京華回過眼神,繼續寫序言,道:“也不是全為了教你。葉淼葉寧正是啟蒙的時候,你若寫得好,正好拿給她們去看。”
趙寶珠聞言了然,既能幫到葉京華,那他便是願意做的,遂走到書櫃前將那本《大學》拿下來,伏到小書案上去寫了。
葉京華的這本《大學》比趙寶珠那本已經全都脫線快要散開得要好上許多,幾乎是全新的,上麵墨字清晰,一點汙漬都沒有。趙寶珠愛不釋手地翻開,選了一段抄寫下來,再在下麵附上自己的釋意。
他一讀起書來便聽不見旁的人聲,連葉京華將序言寫完,裝入封裡叫人寄出去也不知道。葉京華見他寫的專心,悄悄走到了他身後,也不出聲,隻靜靜看著他寫字。
等趙寶珠落下最後一筆,準備檢查一下有沒有錯字,才開口道:“自右第三列,’燦’字錯了。”
趙寶珠被嚇了一大跳,渾身一顫,差點從桌上撲出去。回過頭見是葉京華,嗔道:“少爺,你又嚇我。”
上次能算是他自己沒主意,這次再來,趙寶珠便知道葉京華定是故意放輕了腳步站到他身後去的。
葉京華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瞪大的貓兒眼上,無聲地勾了勾唇,算是默認了。走到趙寶珠身邊,手指著宣紙上的那個錯字道:“還不快改了。”
趙寶珠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扭過頭順著葉京華的手指看過去,果然是多了個點,趕快劃去改了。改好後他將宣紙拿起來,輕輕將上麵的墨跡吹乾,對葉京華道:“少爺幫我看看寫的怎麼樣?”
葉京華點頭,接過來一目十行地讀完,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動。其實他方才站在後麵便已將趙寶珠寫的內容看了個七七八八,片刻後,葉京華抬起眼,看向趙寶珠:“寫得不錯。”
趙寶珠得到誇獎,唇角勾了勾,他對自己的學問還是較有自信的。若說是詩詞歌賦,他或許比不過其他書香門第的考生,但是這四書五經他多年來早已爛熟於心。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裡,他都隻有這幾本書可以看。
誰知下一瞬,葉京華卻道:“你寫的注釋不錯,可也是這「不錯」限製了你。”葉京華將宣紙放回桌上,拿了筆,重新沾了朱紅色的墨,在趙寶珠的注釋便複寫了幾句話:“這一段你的注釋雖沒錯,但卻不是全部的意思。換一種意境,也可以解釋——”
葉京華的聲音輕緩,手下細細寫了幾百個小字,趙寶珠一一看過去,越看眼眸越亮。葉京華一臉在好幾處題了字,放下筆偏頭問道:“這幾處,都可以有旁的解釋。隻是引用之時得看準意思。可有什麼不懂的?”
趙寶珠專心致誌,此時眼睛都快黏在宣紙上了,聞言他抬起頭,興奮地朝葉京華道:“少爺,你太厲害了!”
葉京華正好對上他如寶石般閃亮了一對眸子,愣了愣,眉目間的神色更柔和了些。趙寶珠愛不釋手地抓著宣紙,仿若如獲至寶般喃喃道:“之前竟不知少爺有如此學問,我真是有眼無珠!跟少爺比,那些縣學裡麵的教諭直如同榆木一般。”
葉京華聽到他的話,眉尾略微一挑:“教諭?你在縣學中上過課?“
縣學通常為各府上的知縣所設,隻有通過童試錄取之後的秀才才能入學。趙寶珠此時沉浸在喜悅中,沒聽出葉京華話中暗藏的疑惑,隨口道:“隻是偷偷旁聽過幾句罷了,那些教諭古板得很,便沒再聽了。”
當時他考過童生成為秀才之後也曾收到縣裡發來的書信,隻是上縣學的花費太大,光束脩不說,在縣裡要吃穿住行,樣樣都是省不得的。況且他還要幫著家裡乾農活,根本抽不出空閒來。
另一邊,葉京華聞言,蹙起的眉微鬆了些。
趙寶珠將朱紅的批注上上下下看了三遍,覺得葉京華寫的注解實在精妙,寥寥數句卻四兩撥千斤,讓他自覺學問頗有精進。他歎服之下,求學的心思也高高燃起,放下宣紙朝葉京華央道:
“好少爺,不止這段,其餘的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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