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
曦光霽曙物,景曜鑠宵祲。
胸口傷勢已經愈合得差不多的薑渺動作豪邁地坐在榻上,而蘇憶桃則姿態愜意地枕在她腿上。三千白發散成一片,桃花眼用一條黑緞蒙著。半邊身子蓋著被褥,腰側放著一隻湯婆子,左腿弓著,支著厚厚的被褥,懷裡抱著一支盛開的紅梅。
如今的金陵,隻有梅花吹不儘,依然新白抱新紅。
常年重病纏身,又不怎麼接觸陽光,這讓蘇憶桃的臉色白到病態。她輕輕撫摸著懷裡梅花枝頭柔軟細膩的花瓣,白皙的指尖反複摩挲,感受著它們那絲綢般的觸感,唇角泛起一抹溫柔的微笑。
她看不見梅花,也聞不到梅香,也隻有指尖微弱的觸感,告訴她她還活著。
這些年,蘇憶桃的五感一直在削弱。
金陵一役,她雙目失明,而後,又漸漸失去了味覺,如今,連嗅覺都差不多沒了。
花香太淡,她聞不到,也隻有那些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藥味兒,她才能偶爾聞到一些。
薑渺披著一身白鶴大氅,內搭一件月白雪紋衫。如墨烏發用一根晶瑩剔透的青玉簪半綰在腦後,餘下的順著肩膀自然垂落,顯得她整個人既溫潤又清俊。
薑渺把玩著蘇憶桃的白發,一圈圈繞在指尖,然後任由它們自然散開,再重新纏上,再鬆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最後又開始研究起彆的花樣。
指尖挑起兩三縷白發,素手勾動間,編出一根蓬鬆的小辮子,薑渺使喚玄台去拿了根紅繩,綁住發尾。
“渺渺~”
“唔……?”
薑渺甕聲甕氣哼唧了一聲,就算單單隻有一個字,蘇憶桃都能聽出裡麵的不耐煩。
畢竟,無論誰正聚精會神編著漂亮辮子卻突然被打斷都會不耐煩吧?
沒有人能拒絕漂亮的白毛小辮子!
薑渺說的!
當然,沒有嘗試過的人永遠不可能知道蘇憶桃的柔柔順順不毛躁也不打結的白毛擼起來有多舒服!!!編起白色小辮子來,也超級無比非常地絲滑!
“嘶——好玩嗎?”
“嗯嗯嗯!那可不?”
薑渺正玩得不亦樂乎呢,古人說的好,偷得浮生半日閒,人生有味是清歡~
自入朝以來,她便身擔要職,沒日沒夜地操勞,忙著勾心鬥角,忙著肅清朝堂。
而今好不容易以身體抱恙為由,帶薪休假,與知己半日同遊,好不愜意,正專注著呢~
乍然聽到蘇憶桃的問話,薑渺那腦袋瓜也不轉了,舌頭麻溜地把真話吐了出來。
“嗬~薑渺渺~膽子越發大了啊?”
蘇憶桃病殃殃的臉上揚起一抹笑意,她用清清冷冷的聲音調侃一句,單手捧著懷裡灼灼的梅花,另外一隻則去摸薑渺那還在編辮子的手。
連續摸了兩三下,不出意料的,蘇憶桃都摸了個空。
薑渺編辮子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眶卻有些紅了,如同琉璃般的眸子氤氳著水霧,一時間,心裡百感交集,心口處,沒由來地堵得慌。
很難受,就像有千萬根螞蟻在爬,癢癢的,卻又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