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善機巧。
隻是把玩一陣,就看明白了連弩模型的巧妙和不足。
輕輕將連弩模型放下,諸葛亮徐徐開口:“燕王殿下想將改單發為連發,還要兼顧殺傷和便攜,巧思令人驚歎。
改是能改。然而亮為丞相,諸事繁忙,又哪有閒暇來應付機巧散術?非亮不願,實是無暇分身。”
簡而言之:能改是實力,諸事繁忙是價格沒談攏。
“孤為武人,丞相不妨直言。”劉封作了個請的手勢。
在諸葛亮麵前,劉封不想故弄玄虛,也不會去秀那不及格的權謀心計。
一個能先後將“新野劉備”和“白帝城劉備”兩個副本玩到極致、名流千古的人物,其權謀心計遠非常人能比。
劉封如今看到的,也隻是諸葛亮的冰山一角。
諸葛亮目前所表現出來的能力,除了早期的隆中對外,大抵與治戎和理民有關。
若無後世角度,估計也沒人相信諸葛亮在奇謀、將略、巧工上也有建樹。
雖然陳壽曾評價諸葛亮“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乾,優於將略”,但戰神李靖也曾直接貼臉輸出陳壽“史官鮮克知兵”。
言下之意:你個寫史書的書生,懂個錘子的奇謀將略。
故而。
在諸葛亮麵前,劉封更傾向於坦誠:我就是個隻會廝殺的武人,就彆繞彎子了,不如直說。
諸葛亮微驚。
劉封的坦誠,顯然讓諸葛亮感到意外:燕王殿下對亮,似乎過於信任了,是錯覺嗎?
略思一陣,諸葛亮斟酌了用詞:“燕王殿下快人快語,那亮就直言了。
荊州雖是富饒之地,但曆經戰亂,諸縣殘破,合南郡、江夏、武陵、零陵、長沙、桂陽六郡,在籍戶口也僅有二十餘萬。
而如今。
陛下遷都江陵,百官和將士也常駐六郡。
六郡駐兵,已有八萬餘人;所屬官吏,也有兩萬餘人。
三戶養一兵,十戶養一官,陛下又要求亮輕徭薄稅,不可苛刻百姓,同時還得積蓄糧草,以備北伐東征之用。
亮,實在是頭疼啊。
襄陽、新城、宜都三郡,所籍戶口有十餘萬,然而兵不過兩萬,官吏不過千餘,令亮羨煞不已。
倘若燕王殿下能助亮一臂之力,亮或能抽出閒暇,為燕王殿下改良此連弩,燕王殿下也無需以‘諸葛’姓氏命名。”
諸葛亮這倒沒說假話。
荊南四郡雖然地域遼闊,但都是偏遠之地,人口密度低,除掉山民、遊民、流民、夷民和豪族隱瞞的戶口,在籍戶口非常稀少。
江夏郡又是戰區,又曾被孫權屠戮,在籍人口就更少了。
六郡也就南郡戶口最多。
以前關羽在荊州時,倒也能勉強維持。
如今劉備遷都,官吏將士大部分都常駐六郡,這財政直接就赤字了。
雖然也可以從西川調撥賦稅錢糧入江陵,但西川路遠,不僅耗費大還會讓徭役加劇,且西川的賦稅錢糧還得支持東川和南中,依舊不樂觀。
諸葛亮會應邀而來,除了劉封將曲轅犁的進獻功勞讓給了劉禪外,主要還是看上了劉封三郡十餘萬的在籍戶口。
諸葛亮的直言,讓劉封不由一樂。
原來是看上了三郡的戶口,正好,孤也正煩麾下官吏治民的本事不夠。
彆看劉封現在有了十餘萬的戶口,實際上劉封就是“虛胖”。
戶口有了,相應的治民之才卻是匱乏,就連新城太守都是將鄧範給強行提上去,那千餘官吏也大抵是矮個子拔高個兒。
看著天天都在忙,其實大部分在瞎忙。
效率是一點沒提上去!
鄧範已經不止一次給劉封來信,希望劉封能在江陵招募些治民的賢才去新城。
如今諸葛亮看中了三郡十餘萬戶口,劉封都不用主動去招募賢才了。
“孤既為燕王,自當以國家大事為重!丞相為了國家殫精極慮,孤又豈能不助丞相一臂之力?孤有個提議,還請丞相斟酌。”
似乎是怕諸葛亮反悔,劉封不待諸葛亮開口,就先將提議道出。
“父皇之意,本是讓孤去管這三郡軍政,然而理民非孤所長,三郡之所以隻有千餘官吏,並非孤善於理民,實乃無賢才可用。
若丞相願意調撥治民的賢才入三郡,助孤治理這十餘萬戶,孤可將一半的賦稅錢糧,都歸丞相統籌調用。
倘若丞相願意替孤培養賢才,孤可將全部的賦稅錢糧,都歸丞相統籌調用。”
饒是諸葛亮一向寵辱不驚,此刻的的呼吸也不免緊促。
“燕王殿下,你莫不是在戲言?”
一半的賦稅錢糧歸諸葛亮統籌調用,諸葛亮還能信,畢竟劉封需要治民賢才入三郡,諸葛亮需要安置官吏統籌賦稅錢糧,這是雙利。
可將全部的賦稅錢糧都歸諸葛亮統籌調用,而附增的理由卻是培養賢才,這就超出諸葛亮的預料了。
劉備將三郡軍政都歸劉封管的用意,諸葛亮是很清楚的:既是為了讓劉封今後能助劉禪製衡群臣,又是為了讓劉封今後不會因為劉禪受到讒言就被罷黜。
而現在。
劉封卻直接將三郡的人才培養、人事調用和賦稅錢糧統籌的權力都分給了諸葛亮!
假如諸葛亮有私心,直接就能利用這個機會將劉封在三郡的權力架空!
見諸葛亮有疑慮,劉封斂容而道:“孤一向認為,不以規矩,不成方圓。禮樂崩壞,人心不古,乃人生憾事。
如今世道紛亂,人心多疑,父疑子、兄疑弟、君疑臣、官疑吏、將疑校,比比皆是;孤也知道,朝野間有很多人都在私下議論孤,恐孤會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人心又最是叵測,即便是輔佐成王定亂治世的姬旦也會被懷疑有篡逆之心。
孤身為燕王,又假車騎將軍,兼督三郡,會受人懷疑,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孤之誌向,不在於廟堂之高,而在江湖之遠。孤隻負責定亂開疆,治世理民得靠太子和丞相。
雖說父皇的本意是在保護孤,怕孤會如曹彰一般被棄用,但父皇越是如此,反而越會埋下禍根;謙恭如王莽、大誌如曹操,也會在權力的鬥爭下而改變初衷。
孤也不敢妄言卷入權鬥的漩渦中後,還能獨善其身。
要製人心,需有法度,法度不明,人心難製。
孤將敢於直諫的虞翻和費詩留在身邊,是孤對自我的約束;今日與丞相的提議,亦是孤對自我的約束。
君賢將相和,方能強國盛國,孤請丞相深思。”
劉封的誌向和真誠,讓諸葛亮也不禁凜目。
再回想近年來劉封的所作所為,諸葛亮不由沉默。
將心比心。
一直被視為劉備繼承人的劉封,忽然被告知繼承人改立成了劉禪,這心路曆程又將會有多麼的煎熬?
不是誰都能想明白的!
然而。
劉封想明白了!
兄弟鬩牆,自取滅亡。
前有袁紹三子,後有劉表二子,皆是兄弟不和而引起內部文武明爭暗鬥,最終如一盤散沙的被曹操擊敗。
劉封不僅想明白了,還主動的去增加劉禪的威望,要讓劉備陣營的文武都明白劉封劉禪“兄友弟恭”。
再大的勢力若不能將力量揉成一股,都隻是散沙。
想到這裡,諸葛亮不由歎了一聲,向劉封拱手一禮:“燕王誌存高遠,是亮淺薄了。燕王欲讓亮,培養何人?”
劉封複笑而道:“除了調撥至丞相府的馬玉和董恢外,再加兩人,新城太守鄧範、新城農都尉鄧艾。”
諸葛亮微微驚訝:“馬玉、董恢和鄧範,皆是良才,亮也不會藏私;不知這農都尉鄧艾又是何人?”
劉封起身,自書櫃上取出一卷竹簡遞給諸葛亮:“新野人鄧艾,也是鄧範的族弟,自小被遷徙去了襄城為屯田民,雖然出身寒微,但不以為恥,勤勉苦學,終有所成。
又因為人口吃,而不被重用,隻當了一個看守稻草的小吏,孤聽聞後,就設法將其尋回。
這是鄧艾勘察漢水沿岸田地後寫的《濟河論》,丞相可先觀之。”
《濟河論》的大意就是:建設水利工程、優化屯田製度、協同經濟軍事、聯動軍事駐防,核心就是“以農養戰,以戰促統”。
這是鄧艾花了大半年時間仔細勘察的漢水地理、地貌、田地、水利工程等等,又根據當前局勢0總結而得。
仔細看了《濟河論》,諸葛亮更是驚訝:“此子真的隻是一個看守稻草的小吏?有如此才學,燕王殿下可直接用之,何須亮來培養?”
劉封輕歎:“成大事者需有大器量。鄧艾雖有大才,但也如同一柄無鞘的雙刃劍,精於鋒芒而疏於藏鋒。
出身卑微兼之口吃缺陷,讓鄧艾即便學有所成也常被人嘲諷輕視,若不能善加引導,今後必會急功近利而害人害己。
丞相與鄧艾,皆是受戰禍而流離他鄉,又都勤勉求學而成大才;然而丞相之才勝鄧艾十倍,卻無鄧艾半分鋒芒,更善與人相處。
足見丞相器量,世之罕見。
倘若鄧艾能跟著丞相,學會成大事者的器量,學會如何藏鋒內斂,今後北伐中原,定也能成為一員大將!”
鄧艾有大才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鄧艾的出身、缺陷和遭遇,讓鄧艾長於軍事而短於政治,可以說是高配呂蒙,若不能看穩就容易壞事。
身為司馬懿的門生,不論怎麼看,鄧艾都是不會背叛司馬昭的。
然而司馬昭剛弑帝,正需要滅國大功,這才讓鐘會鄧艾伐蜀。
鐘會是大家族出身,對司馬昭的心思自然也猜得通透,八成是在等著司馬昭來收最後的功勞。
結果鄧艾哐當一下就將把蜀滅了,然後又擅自循東漢將軍鄧禹以前做法,以天子的名義,任命大批官吏,更是向司馬昭要兵要糧,要一舉滅了吳國。
鄧艾想的是:司馬昭以後就是天子,我就是鄧禹。
想法雖然沒問題,但也會淪為政敵的攻擊理由。
鄧艾壓根就沒想明白,司馬昭那個時候還不是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