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寶玉忙忙地穿了衣裳出來,忽見林黛玉在前麵慢慢走著,似有拭淚之狀,便忙趕上來,笑著說:“妹妹往哪裡去?怎麼又哭了?又是誰得罪了你?”
林黛玉回頭看見是寶玉,便勉強笑著說:“好好的,我何曾哭過。”
寶玉笑著說:“你瞧瞧,眼睛上的淚珠兒還沒乾呢,還撒謊呢。”
一邊說,一邊禁不住抬起手來替她拭淚。
林黛玉忙向後退了幾步,說:“你又要死了!作什麼這麼動手動腳的!”
寶玉笑著說:“說話忘了情,不覺的動了手,也就顧不了死活了。”
林黛玉說:“你死了倒不值什麼,隻是丟下了什麼金,又是什麼麒麟,可怎麼樣呢?”
一句話又把寶玉說急了,趕上來問道:“你還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
林黛玉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自己又說造次了,忙笑著說:“你彆著急,我原說錯了。這有什麼的,筋都暴起來了,急的一臉汗。”
一邊說,一邊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麵上的汗。
寶玉瞅了半天,方說出“你放心”三個字。
林黛玉聽了,怔了半天,方說:“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麼放心不放心?”
寶玉歎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若體貼不著,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
林黛玉說:“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話。”
寶玉點頭歎道:“好妹妹,你彆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緣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林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隻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卻怔怔的望著他。
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語,不知從那一句上說起,卻也怔怔的望著黛玉。
兩個人怔了半天,林黛玉隻咳了一聲,兩眼不覺滾下淚來,回身便要走。
寶玉忙上前拉住,說:“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說一句話再走。”
林黛玉一麵拭淚,一麵將手推開,說:“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口裡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寶玉站著,隻管發起呆來。
原來方才出來慌忙,不曾帶得扇子,襲人怕他熱,忙拿了扇子趕來送給他,忽抬頭見了林黛玉和他站著。
一時黛玉走了,他還站著不動,因而趕上來說道:“你也不帶了扇子去,虧我看見,趕了送來。”
寶玉出了神,見襲人和他說話,並未看出是何人來,便一把拉住,說:“好妹妹,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裡,又不敢告訴人,隻好掩著。隻等你的病好了,隻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裡夢裡也忘不了你!”
襲人聽了這話,嚇得魄消魂散,隻叫“神天菩薩,坑死我了!”便推他道:“這是那裡的話!敢是中了邪?還不快去?”
寶玉一時醒過來,方知是襲人送扇子來,羞得滿麵紫漲,奪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這裡襲人見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來,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
想到這裡,也不覺怔怔的滴下淚來,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醜禍。
正裁疑間,忽有寶釵從那邊走來,笑著說:“大毒日頭地下,出什麼神呢?”
襲人見問,忙笑著說:“那邊兩個雀兒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
寶釵道:“寶兄弟這會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去了?我才看見走過去,倒要叫住問他呢。他如今說話越發沒了經緯,我故此沒叫他了,由他過去罷。”
襲人道:“老爺叫他出去。”
寶釵聽了,忙道:“噯喲!這麼黃天暑熱的,叫他做什麼!彆是想起什麼來生了氣,叫出去教訓一場。”
襲人笑著說:“不是這個,想是有客要會。”
寶釵笑著說:“這個客也沒意思,這麼熱天,不在家裡涼快,還跑些什麼!”
襲人笑著說:“倒是你說說罷。”
寶釵因而問道:“雲丫頭在你們家做什麼呢?”
襲人笑著說:“才說了一會子閒話。你瞧,我前兒粘的那雙鞋,明兒叫他做去。”
寶釵聽見這話,便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便笑著說:“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情。我近來看著雲丫頭神情,再風裡言風裡語的聽起來,那雲丫頭在家裡竟一點兒作不得主。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多是他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他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他就說家裡累的很。我再問他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著他,也不覺的傷起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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