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柟被“奴才”這兩個字刺痛了。
人就是這樣矛盾的動物,尤其是費柟這樣的人——一邊為當奴才得到的各種好處沾沾自喜津津樂道,以至垂涎欲滴,一邊又深深地自卑於“奴才”的身份,無論當下再如何風光,但凡他無法再展現自己的用處,便會成為主人可以隨意拋棄的垃圾,那時他的結局未必比現在的莊略好,尤其是……他自己心裡清楚,在畢羅衣身上,他已經跌過了一個大跟頭。
費柟與師威不同,實際上,早在官鹽沉船案之前,他就已經頂著忠信侯府的名頭活動在婺城和靈渠附近,在運官鹽的船上動手腳也不是第一次,隻不過之前運作的幅度遠不如沉船案那次大罷了。可憐那二皇子,自以為隻有自己把心思打到了漕運上,殊不知這樣賺錢的生意怎麼可能就他一個人想到?
早在先帝在位數次南下時,這條漕運路線上就已經孕育出了一股因斂財而聚集的勢力,而其中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先帝本人。上行下效,怎能不猖獗?不過,在今上登基啟用洛書贇一眾人等大刀闊斧地清理了一群國之蛀蟲後,大多權貴家中遭受重創難以維係,臂膀也被儘數斬去,因此,這條本來已經基本成熟的斂財路便由明轉暗,蟄伏到了這片每到梅雨季節便詭譎複雜的水域之中。直到二皇子長成,缺少支持的他不得不將主意打在了基本隻剩架子的老牌勳貴身上。
他的親近令心懷鬼胎之人重新看到了希望,在那些人的有意引導下,二皇子無知無覺地成了一個完美的擋箭牌,他的出現不僅給予了已入末路的勳爵人家喘息之機,也讓漕運路上沉寂已久的牛鬼蛇神再次複活。而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最寵信的側夫人宋泠茵之所以願意以側室的身份屈尊嫁給他,與光複忠信侯府、提攜那個沒用的弟弟沒有半點關係。與其說她是忠信侯府的小姐,不如說她是老太君身後的範陽盧氏苦心孤詣培養出的間諜。其他人不知道,費柟卻是最清楚的,自閨中就賢名在外的宋泠茵是一隻美麗而帶毒的蝴蝶,時刻準備著將自己翅膀上那璀璨迷人眼的毒粉扇入二皇子的眼睛裡,扇進被皇帝嚴防死守的上京中。
其實費柟也已經想不起來上麵要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隻知道那是一封密信,但送過來的時候,信是藏在了某樣東西裡的,至於是什麼東西,他隻依稀記得好像是把扇子。
並非他做事不細心,隻是當年除了漕運這邊的事之外,費柟還負責範陽盧氏與上京之間的消息傳遞,那東西便是宋泠茵通過忠信侯府送出來的,但當時他根本不知道那樣東西重要到已經過了十年上麵都不肯放棄尋找的程度,送到他手上的時候又恰好跟官鹽沉船案撞在一起,他實在走不開,便將送信一事暫時擱置,卻沒想到這一擱置,再想起來時,東西就不見了。
費柟發現東西丟失之後,一開始並沒有往畢羅衣身上想,他最開始懷疑的人是紀曉棽——與他師父畢羅衣不同,紀曉棽在費柟眼裡就是個十足的愛慕虛榮、喜好攀附權貴的騷貨,又長著一張好臉,費柟一時圖新鮮也玩過幾次,那段時間剛好與東西丟失的時間重合,他甚至沒往深了想,隻懷疑是紀曉棽手腳不乾淨,便擺了架勢打算嚇唬嚇唬紀曉棽。沒成想,被嚇破了膽的紀曉棽竟供出了畢羅衣房間裡的人偶有暗格這件事。光有暗格尚且不足以敲定畢羅衣的身份,可隨後便是官鹽沉船案的敗露,皇帝委任洛書贇為欽差大臣親自前來查明案件,源鹿道人和洛書贇做了交易,洛書贇的出賣令畢羅衣徹底暴露,落入費柟等人的魔掌,可無論費柟用再多的酷刑去逼問,那樣東西的下落畢羅衣硬是一個字都沒說。費柟見實在問不出來,受儘酷刑的畢羅衣眼看也活不了了,乾脆讓翟汜直接處理掉,自己回去向主人告罪。費柟本以為最多不過是訓斥責罰,不曾想自己差點為此丟了性命,若非宋泠茵求情,恐怕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而這個教訓,是畢羅衣給他的。
憑心而論,費柟對畢羅衣是又愛又恨的。費柟愛他的才華,又恨他太有才華,早就被他人先自己一步地發掘了。當年他兩頭兼顧,常有分身乏術之時,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把主意打到畢羅衣身上。
在不知道畢羅衣是朝廷密探之前,他是真的很看好畢羅衣這個人,既穩重又聰慧能乾,最妙的是優伶的身份——上京何人不知小忠信侯最喜歡與戲子廝混,畢羅衣混在其中便絲毫不起眼,正適合傳遞消息,在紀曉棽說出人偶的秘密之前,他甚至已經把畢羅衣的名字報給了宋泠茵!當時有多信任,得知他是密探後就有多痛恨!
想到這裡,費柟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恨我們,恨我們四個人殺了他,連景是你們想辦法叫過來的吧?我猜,是因為你們認為光憑自己沒有把握對師威下手,對不對?”
好像一圈透明的絲線突然在心臟上收緊,莊略這才察覺到有哪裡不對——費柟知道連景已經來了?他怎麼知道的?如果連景被抓了,那這艘船上為什麼隻有他和長隨兩個囚徒!
“不可能,”莊略連連搖頭:“連景不可能對羅衣不利,他”
“他確實沒想對畢羅衣不利,可有時候,人想到的和實際做到的完全是兩碼事。”費柟最喜歡看這種絕望的神色出現在彆人的臉上:“你有沒有想過,連景是什麼人?”
“他是什麼人?”莊略喃喃地重複:“他是江湖人。”
“是啊,他是江湖人,”費柟揚起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而且還是最傳統的那種江湖人,帶著莫名其妙的清高,幾乎厭惡一切關於朝廷的東西,尤其是屬於朝廷的——人。”
“你猜,當他知道自己愛慕的人是朝廷密探,而且隨時可能為一個任務丟了性命時,他會怎麼做呢?”
趴在船頂的楚赦之心猛的冷了下來,他可以用多年的查案經驗發誓連景對自己說的話都是真話,但隻說一半的真話和假話之間的區彆往往並不大,甚至,它的效力要遠遠超出假話。
費柟的問題,楚赦之同樣可以回答——如果那個人恰好外柔內剛、恰好擁有鐵石般驚人的意誌,決定的事幾乎沒有人可以更改,而武力又遠低於自己,那麼
“他當然會用自己的方式,試圖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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